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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裡的罌粟花】(7.10修-7.12)【作者:銀鉤鐵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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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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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銀鉤鐵畫
字数:130960




7.10

  正在我对着那节远去的地铁列车震惊不已、都忘了把自己的呼吸调节匀称的
时候,赵嘉霖和夏雪平也一前一后地赶到了我的身边。

  「累死我了!大老远就看见……呼……呼……你蹭蹭撩进地铁站了!没想到
……呼……你还挺能跑的哈!……呼……我真应该……把……把我那支LR19
带上……这样就没那么费事了!……呼……一枪……就一枪!就能给他撂倒!我
真讨厌用手枪……」额赫里耶恩哥「(蠢死了)!」赵嘉霖捂着胯骨上部,喘息
的频率比我都急促,看她的样子,刚刚被那电动三轮蹦子撞倒的她,显然岔气了


  「那个孩子我已经让附近执勤交警帮着送到急诊了。刚刚那一刀正捅到肩胛
骨上,伤的不算重,没有生命危险。」夏雪平对我说道,「吉川呢?」

  夏雪平问完了之后,赵嘉霖先注意到了我左手旁那已经被列车长确认「紧急
停靠」的开着门的列车,那节车厢里原本的那些乘客,早给刚刚那血倾如瀑的景
象吓到全都躲得远远的,没一个敢靠近从颈动脉的刀口处仍在不断哗哗喷洒鲜血
的跪着的吉川利政,还有不少胆小的女人和小孩在嚎啕大哭;但前后的两节、甚
至四节车厢里的乘客中,却不断有好事儿的人,也不论男女老少,皆在举着自己
的手机从列车衔接过道处和站台上往那节车厢里面钻,有直接拍照的、有直接录
像的,还有把手机镜头举到仰角45°、开个美颜滤镜再比个V字手型拍自拍照
的。赵嘉霖看着他们这些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于是一边等着我回答夏雪平那
句问话,一边自言自语了一句:「这都是在干什么呢?」

  而夏雪平虽然瞟了一眼列车里的情况,但并未马上去给予关注,而是缓缓走
到了我面前,她似乎看出我整个人被什么东西震慑到了一般,所以还伸出了手来
,握住了我的手,捏了捏我的指间。

  「里边呢。」

  我缓缓抬起头,精疲力尽、垂头丧气、且心神未宁地看了看夏雪平,又瞟了
一眼赵嘉霖,指了指旁边那节车厢,又接着低下头发著呆。

  夏雪平关切地看着我,但她看我半天不说话,也只好亲昵地把自己的双手握
在的手上,并且用大拇指抚摸了两下我的手背上的硬筋,然后松开了我的手,端
着手枪自己走进车厢里。

  紧接着,她便看到了那倒在地上的吉川。

  而赵嘉霖的呼吸还没调节过来,跟我四目相对着看着彼此,节奏交替地大口
喘着气。我甚至感觉自己正把她身上那不明显的香水味吞进肚子里,但即便这样
,也没能让我的心神安宁。

  「人都抓到了……你咋不把他带出来?」

  「被人杀了……」

  「被杀了?」赵嘉霖听后瞪大了眼睛,她直接扒开那些围观的人,闯进那节
车厢,看到跪倒在地上的吉川还有余温的尸体,以及那满地殷红的血液,惊叫了
一声「呀!」然后捂着嘴巴、从胃部向上反向嗓子处蠕动了两遍。

  赵嘉霖呆立在原地,努力调节着自己因为反胃而更加不均匀的呼吸,半分钟
后,她从自己那件军绿色棉衣的口袋里掏出证件来,对着周围那些人态度冷漠地
叫嚷道:「所有人,全都起开!我是市警察局重案二组的!……别拍照了!说你
呢!这是什么好背景怎的?还拍自拍?是准备发给闺蜜看还是给男友看的啊?…
…您这么大岁数的,也跟着凑这热闹?拍完了照拿回去吓唬老伴儿还是吓唬孙子
孙女去?真不怕人家把你也捎带着一起拽到黄泉路上去?……全都给我出去!小
心你们自己的指纹脚印留下,再把杀人嫌疑怀疑到你们头上!都出去吧!出去出
去……」

  而就在赵嘉霖驱赶着那依旧嬉皮笑脸的围观人群的时候,夏雪平已经蹲到了
早就断了气的吉川利政的尸体旁边,大略观察了一下吉川脖子上的伤口,接着又
连忙走出车厢,走到我面前:「杀他的那个人你看到长相了么?」接着,早就发
觉我整个人很不大对劲的她,又对我补充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其实我的内心十分纠结,我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刚刚眼前看到的一切,又怎么
能让她相信;何况,该不该如实告诉她,我都拿不准主意。

  而当我抬起头看着她的那双充满了渴求欲望、还带着几分担忧的明眸,我又
觉得我对她的确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紧张地看了一眼依旧在驱赶围观看热闹的群众、并接着安抚着几个哭傻了
的路人的赵嘉霖,确认了一遍自己的对讲软件暂时关掉了「自动对讲」模式,又
拿过夏雪平的手机,也关了她的「自动对讲」,然后才对夏雪平用着颤音说道:
「我当然看到那个人的长相了……但这事儿,你可得想想要不要告诉岳凌音和情
报局里面的、甚至除了你我以外的其他人。」

  「那人长什么样啊?」夏雪平听我这么说,立刻把眉头锁得紧紧的,并对我
试探着问道:「是不是那个人,你以前……见过?」

  「我当然见过!」我再次把夏雪平拉到了一边,并把嘴巴靠到夏雪平的耳畔
,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人是我舅!」

  听到我说出这个答案之后,夏雪平脸上的忧虑缓缓消失了,但两秒钟过后,
她的脸上又被惊愕占据:「等会儿,你说谁?」

  「我舅、你哥,夏雪原!」我心有余悸地说道,但随即我又对她刚刚那个带
走一脸担忧的停顿开始在意,于是我对她问道:「……不然你以为我在说谁?」

  夏雪平微微侧过了身,目光四处游离着,看她的身体朝着前后微倾的样子,
我真怕她双脚一软晕倒,于是立刻伸手去扶住夏雪平的双臂。夏雪平靠我的怀里
之后总算站稳,低着头闭上眼睛,缓缓且长长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又咬着牙吸
了口气,再次对我问道:「你真的看清楚了,那个人真的是你舅舅?」

  「除了他留了胡子、头发长了点之外,还是那张娃娃脸……他和我舅妈还有
他们领养的那个孩子、以及外婆的死亡调查报告我也看过,上面是一点破绽都没
有的,所以其实,我也不敢相信那是他。」我对夏雪平说道。

  「等会儿……你舅舅以前,不会用刀的……」夏雪平跟自己嘀咕了一句,又
打起精神,依旧对我皱着眉头,疑惑地问道:「你说他还是那张娃娃脸,但你有
没有从他的身上看到什么伤?」

  「他脸上没有伤。」我回答道。

  顺着这句话,我便也跟着回想起那份《关于F市警察局重案二组夏雪原(一
级)警司及家属遇害调查报告》上面的细节,其中外婆贾芳是被人用粗麻绳,与
我舅妈秦羽姝绑在一起后,用利刃在全身上下捅了数刀,最终用同样的利刃刺入
胸膛之后身亡,并且在身体上还被浇了93号汽油然后焚烧;舅妈则是在身中数
刀之后直接被人焚烧,最后窒息而死;而我舅妈领养的那个女婴……那死状实在
太惨了,我真的不想回忆……

  而对于舅舅,报告上面记载他也是身中数刀、最后被利刃捅入喉咙而亡,且
在死后,脸上也被人用钝器或者锉刀之类的东西弄得面目全非——现在想来,虽
然案件报道有描述且配有照片,夏雪平也亲眼见到了尸体,但似乎依旧有不对劲
的地方,说不定那被人刮掉面皮的那具尸体根本不是舅舅的;但如果硬要这么说
,尸检报告上面重重的生理数据却全跟舅舅之前的体检报告数据吻合。当然,这
些真真假假的东西可以暂时搁置一边;但根据当时现场的情况来看,不论舅舅是
金蝉脱壳、借尸还魂,还是之后真的用一些什么玄学手段死而复生,在他的脸上
、身上,不说落下个残废,也的确至少应该留下点伤疤,可我刚刚见到的那个「
舅舅」,手脚身法特别灵活,而且他的脸上,除了胡子和发梢之外,完全没有一
点变化。一个人如果有一件东西遗失了十年,十年之后突然找到了那件东西,却
发现一丁点变化都没有,那么首先必然会怀疑这东西到底是不是自己那件,更何
况现在还是自己的亲人呢。

  更何况这个亲人,十年不见,一出现却杀了自己正在侦办的专案当中最关键
的那个人物。

  「没有伤……怎么可能?所以那到底是他么……明明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
…」夏雪平的心绪显然大乱。

  「他还转过头,冲我笑了一下……」我对夏雪平说道,但看着她复杂的表情
,我又害怕胡思乱想,也不敢再说下去;要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正处于恢复期
,可能本来就体虚气弱,万一再因为这个受了什么刺激,可别急火攻心闹出什么
疾病。昨天晚上跟赵嘉霖和周荻夫妻俩吃完了饭,我跟她吵架,现在想来我都万
般后悔,而我刚刚犹豫要不要把我看到舅舅的事情告诉她,实际上也介怀于此。

  可我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遭遇了这么一个事情,我自己的心里
也很乱。

  夏雪平听了我的话,立刻忧心忡忡地低下了头,旋即又抬起头、刚刚准备对
我说些什么,从地铁站月台的上层便涌进了一大群人——全都是附近分局的持枪
制服员警。一群人一下楼就看到我、夏雪平和赵嘉霖都握着手枪,便立即端起手
枪喝住了我们,我和夏雪平刚准备跟他们对话,随着他们的步伐,岳凌音周荻一
行人也到了。

  在看到了岳凌音后,夏雪平又转过头,表情复杂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看,尽
管什么都没说,但她趁着众人都没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的间隙,正握着我右手的
那只手便用拇指按了按我的掌根尺骨,然后走到了岳凌音的面前。

  「岳长官!」

  「岳长官、周课长。」

  见到岳凌音之后,那些制服警和为首的两个便衣纷纷向岳凌音与周荻敬礼,
很显然他们跟岳周二人貌似都很熟。

  「枪放下吧,这三位是你们在市局方面的同事,协助我们办案的。」看见地
铁站内一片混乱,岳凌音有条不紊地对那两个便衣说道,「请你们二位以贵分局
的名义联系一下捷运集团,并且希望你们协助,帮忙疏散一下列车里面的乘客,
对于有必要的乘客,请给予一定安抚。我会给情报调查部和你们省厅写报告,让
他们表彰你们各位的。」

  「谢谢岳长官,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就咱们省现在的小破财政条件,表彰什么的就不指望了。」

  两个便衣对岳凌音苦笑着说道,然后带着人开始疏散整列地铁里的乘客;而
另一边,列车长也早就联系了捷运集团,他们的人也立即调来了免费巴士,把他
们那些乘客全部转送到巴士上面,整条地铁线路也宣布暂时关闭两个小时。后来
在以F市为地理坐标,从QQ空间、Facebook再到抖音快手等一众社交
网络上,出现了一大堆比较密集的吉川利政被杀时的照片和录像,只不过,近乎
所有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把这件事当成了一则茶余饭后的谈资,情报局方面
也没有予以封锁消息。

  「你们这边怎么样了?」安排好了一切,岳凌音才转头看了看夏雪平,又望
向我和赵嘉霖,她一进地铁站就看见这么混乱的场面、外加月台上二十几个荷枪
实弹的制服员警,她就已经猜测出情况不大对劲了,但她的脸上,却摆出一副「
大不了一切重新来过」的笃定样子:「是让吉川逃了吗?你们都没什么事……」

  「吉川突然被人杀了!」夏雪平对岳凌音有些失望地说道,尽管她脸上挂着
失落,但她表现得却十分自然,刚刚脸上的忧虑与其他复杂的情绪,全都被收拾
得一干二净,「在追他的时候,除了他用带着一把日本短刀捅伤了一个孩子,一
路上似乎都没出现什么问题,刚刚秋岩在追他的时候,这节地铁车厢里突然冒出
来一个杀手,趁乱给吉川割了喉——就仿佛一直在车厢里等着一样。」

  「突然被杀?」

  周荻听了这个说法也立刻扒开面前拦着的人,走进了车厢里面。一进去,比
起面前地上的尸体和一摊鲜血,他却先看向了正在帮着疏散群众的赵嘉霖,嘴巴
微张着,却终究没输出一两个带有问候之意的字眼。赵嘉霖也转头看了一眼周荻
,朝着他的位置走了两步,却又驻足停下转头看了看正从列车里离开的乘客以及
维持着秩序的员警们,又捂着自己的胯骨和后腰处,找了个座位,咬着牙、忍着
痛,疲惫地坐下。

  岳凌音闭上眼睛边思忖边说道:「不可能是这么」突然「,也不可能是事先
就在地铁里等着,否则杀人的那位怎么会知道吉川要往那边跑呢?搞不好这一路
上,除了你们之外,还有人在盯着吉川、并且跟着他,最后杀了他。」

  说到这,岳凌音立刻进了列车里面,但并不急着去观察吉川的尸体,而是走
到了赵嘉霖面前;周荻见状,也立刻跟了过去,并且掏出了怀里的对讲机。「格
格,刚刚好像听到你被车撞了?」岳凌音蹲到身心俱疲的赵嘉霖面前,对她关切
地问道。

  赵嘉霖原本正坐在座位上揉着自己的胯骨和小腹,一见岳凌音蹲在自己面前
,浑身立刻打了个激灵并站起了身:「啊呀,长官您怎么能蹲着?真是失礼了!


  「跟我还讲究这些……」岳凌音一见赵嘉霖如此惶于礼数,自己多少也有点
受宠若惊,站起身后继续问道,「你身体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刚刚那个电动倒骑驴给我刮了一下,把我晃摔着了,左半边
摔得有点疼,但应该没什么大碍。「赵嘉霖忍不住撇了撇嘴巴,委屈地说道,」
长官,对不起,还是因为我把事情搞砸了……「

  」哈哈,你可别自责!这事情怨不得你,要怪就怪这个吉川太狡猾,以他这
种资深恐怖军事家的身份,闻到味道不对,不把腿就撤,那就不是他了。而且现
在,你看他这样子,跟你被车撞了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格格,作为跟我一起共事
的,有错就是有错、无过就是无过。我这个人直来直去,什么事情都不藏着掖着
,向来赏罚分明,但也不会随便怪罪别人,我也不会让其他人怪罪你。「说着,
岳凌音又笑了笑,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周荻,然后转过头接着对赵嘉霖说道,」包
括他也不行,起码在工作的时候,他要是敢欺负你,直接找我来告状,知道了吗
?哈哈!所以你就放心吧,什么都别瞎想。「说完,岳凌音还把双手搭在了赵嘉
霖的肩上,并拍了拍赵嘉霖的侧脸,」瞧你!挺白净一个小美女,为了追个人把
自己画得黑成啥样了都?「

  赵嘉霖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周荻,又看了看岳凌音,默默地点了点头。

  岳凌音也没再多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继续对赵嘉霖问道:」你还记得那个
撞了你的人长什么样么?「

  赵嘉霖回忆了片刻,对岳凌音说道:」我想想……那男的瓜子脸、大眼睛,
皮肤有点黑,身高跟我差不多吧——1米74左右,看着干瘦干瘦的,看着挺年
轻的,但是差不多也得三十六七岁了……哦对!在他眉间有一颗痦子。「

  」左耳后面的发际线处,还有条疤。那人戴了一只针织帽,故意想把那道疤
盖住,可他那帽子好像有点缩水,下车去扶嘉霖的时候,还是把那刀疤露了出来
。「夏雪平也走进车厢,对岳凌音补充道。

  而我对于这个人,则是一点干货都贡献不出来,因为那男人在把赵嘉霖撞倒
之后,我的注意力则完全在那个吉川利政身上。我当时还以为夏雪平也在全神贯
注地盯着吉川,而并没有想到她居然还会同时去观察赵嘉霖这边的情况,并且观
察的还如此细致。

  岳凌音忍不住点点头,伸出食指在空气中点了点,也对夏雪平夸赞地说道:
」如果撞了格格的那个家是有问题的,那他脸上的痦子、胎记、胡子之类的,其
实很有可能是化妆易容、故意弄上去的,而雪平说的这个刀疤,这个人越是想要
隐藏,越说明是他自己本身真正的特征!——还得是雪平,观察得仔细!「说完
,岳凌音转头望向了周荻,唤了一声:」小周。「

  周荻会意,点了点头,把耳朵上挂着的蓝牙耳机按稳,开口说道:」在红山
艺术广场各的单位注意:立刻排查一个左耳后留疤的男人,年龄在三十五到三十
八岁之间,身高大约175,瓜子脸,大眼睛,皮肤有点黑。「

  赵嘉霖则在听了岳凌音的话之后,带着嫉妒白了夏雪平一眼,接着低下了头
,然后一直躲在岳凌音身后,整个人的状态显然有些自惭形秽。

  半个小时后,调查课的那些探员们对周荻汇报,他们确实还是扑了个空:撞
了赵嘉霖的那个人,果然根本不是在红山艺术广场工作、或者送货的。

  我看了一眼赵嘉霖,却见岳凌音这时候才走向吉川的尸体,我估摸着她必然
是要问我一些关于追捕吉川的问题,于是我也跟着岳凌音,走到了尸体旁边。

  」刀刃很锋利。但是根据伤口刺入和剌开的形状来看,应该是一把磨得极其
锋锐的手术剪刀。「周荻对岳凌音说道,」后面的事,还得问一下鉴识组,不过
根据我刚才的观察,出手稳准狠,而且以吉川这种有经验的高手对他都没有防备
,看起来,此人不仅是条大鱼,而且是条鳄鱼。「

  岳凌音心情复杂地把额前挡着右半边脸的蓬乱偏分长发拢到了自己的耳后,
冲着周荻点了点头,接着戴上手套,蹲了下来。

  专案组的工作不同于警察局,很多事情是不能留下第一手文字的,只能由岳
凌音汇总,然后再由她亲自记录。于是在岳凌音蹲下查看尸体的时候,我又照着
情况,把从吉川在红山广场开始逃跑、到我发现吉川利政被割喉的时候的情形,
跟岳凌音一一说了。果不其然,正在我心中忐忑无比的时候,岳凌音还是问了那
个我终究避不开的问题:」对他下手的那个人的样子,你看到了吗?「

  我咽了咽口水,假装朝着月台外面看了一眼,实则跟夏雪平对望了半刻,夏
雪平对我眨了两下眼睛,我便会意,于是心一沉,对岳凌音说道:」没太看清…
…大概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穿一件短款的灰青色羽绒服,个头差不多比我矮半
头,看起来挺壮实的,但是有点发福。国字脸、有络腮胡胡茬,眼睛好像不大…
…呃,等我追出去的时候,对面那趟车已经开走了,而且这人看起来还有点不起
眼,我也认不准……「

  正说着,岳凌音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调了几下手机屏幕,又把屏幕拿给我看
——这一瞬间,我的眼珠差点没掉出去……

  只见岳凌音的手机上,居然显示出了刚刚意思舅舅的那个人进入地铁站口时
候的监控录像。

  ——我靠,她咋也有个」大千之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哈哈!「岳凌音看着我瞠目结舌的样子,对我说道,」
雪平跟我说过,我也知道你有个朋友,也给你弄了个类似的东西,还取了个极其
「中二病」的名字!呵呵,我估计他那个,也是基于曾经的「国家天网系统工程
」之上做出来的。我这个是才现在官方许可使用的,而且功能跟他那个不一样…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情报调查部现在用的这玩意官方命名叫」天眼聪「,它
跟大白鹤基于商业安保用途改造、并自行加入一系列个人化程序的」大千之眼2
……0「应该算是」亲哥俩「,都是十几年前红党专政时期研发的」天网系统工程
「的」儿子「。这玩意国情部在用、安保局其实也在用,但只不过都要求必须由
校官或者处长级别的干部才能有资格使用这个东西。这玩意做不到在入侵一个设
备之后、利用无线网或者蓝牙去入侵其他设备,但它本身却能够联网,进行一系
列的即时调查,比如调查车牌归属,再比如,人脸识别。

  而在岳凌音使用人脸识别这个功能的五分钟前,看着她手机的我,心里就已
经凉透了。

  夏雪平也假装好奇且帮着辨认般地凑了过来,我俩之间隔了两拳远,但我依
然可以感受到她那颗心脏的跳动之杂乱。

  我深吸一口气,定睛一看,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因为屏幕上拍到的那张脸,
是用黑色面罩蒙住的,那男人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面,而又因为男人的」西瓜头
「发型,恰好跟那黑色面罩连在一起,看上去黑黢黢一片。

  追踪着这个男人身影,岳凌音直起身子,把手机屏幕上的监控调快四倍,看
着他从进入地铁站到上了列车的时候的一举一动——果然,这家伙也是趁人不备
,从地铁站的另一个出入口进入,而从地铁站的出口闸门抬腿跨进了站内,并且
貌似的确有人也在跟他进行着对讲;尔后,他是看着我和吉川利政先后进入那趟
列车当中,然后自己溜进了车厢里。

  进入那节车厢的具体情况,则由于车厢的摄像头有人挡着,所以基本也看不
清任何的东西;而他跑进对面那节车厢之后,他站的位置,有恰巧出在监控镜头
之下,在他转过头看向我的时候,监控摄像头甚至都没拍下他是什么时候拉下面
罩的,更别提把他的五官长相拍下来了。

  但就在这时候,岳凌音又把屏幕上的画面调回了恰好可以拍下那男人正脸的
角度,用食指点了屏幕底部的两个按键,接着用手指在那男人的脸抹了一下,抓
取了那人的面部轮廓,并开始在数据库里调取与此人的相似的照片……

  我又不由得神经绷紧。再看夏雪平,她在这一刻,目光中反而似乎有些期待


  可三十秒钟之后,屏幕上却显示」面部识别失败「,下面并附上一行小字:
」错误:105-请确保识别对象面部无任何干扰物。「

  」啧……看来这人果然也是个专业的,「岳凌音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我和夏
雪平说道,」要么就是面罩里加了纳米反射材质的布料,要么就是这人脸上垫了
硅胶。在我小时候,我妈那辈人用的「天网系统工程」软件,还可以无视这些纳
米反射材料和硅胶的,现在经过「人道主义改良」之后的软件,却反而不行了、
退化了!呵呵,可笑不可笑?「

  那人脸上垫了硅胶?难不成是别人化妆、整容或者戴了一张人皮面具,假扮
成了舅舅的样子?

  但是,人的眼睛基本上是无法进行欺骗的,那男人对着我微笑时候的那个眼
神,和蔼、自傲、关切,还带着一股子蔫儿坏的劲儿,全都太像那个已经被判定
死亡的夏雪原了。

  而且如若他是某个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易容或者整容成舅舅样子的,那他应该
故意戴着舅舅那张脸招摇过市才对,他又戴了一张疑似采用反射材料制成的面罩
干嘛呢?

  所以,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很勉强地对岳凌音笑了笑,又抬头看了看夏雪平。夏雪平阴沉着一张脸,
保持沉默,想必她的心里必定五味杂陈。

  」按照现在的情况,能清楚吉川去红山广场那边,究竟是去准备干什么吗?
「岳凌音看了看夏雪平,又分别看了看我和赵嘉霖。

  」感觉他像是在等人。「赵嘉霖有些纠结地说道,但此刻更引人瞩目的,是
她脸颊上浮现了两朵红云——两朵羞赧且自愧不如的红云。她说完了话,也依旧
忍不住地往岳凌音的身旁躲着。

  」在等人?「岳凌音琢磨着这个思路,又对参与追踪吉川的我们三个继续问
道,」你们觉得,他是在等人……跟他接头么?「

  夏雪平想了想,对岳凌音说道:」的确有点像是,否则按照他的那个年龄与
身份,不像是会随便去这种地方的。事实上,他似乎也对涂鸦、街舞和其他嘻哈
文化没有任何兴趣,他站在广场上,倒是一直在对着广场周围的街景拍照片。「

  」哦,对了,他还被一个跳街舞的女生搭了个讪,而且还让对方帮他拍了照
,还跟他拍了自拍,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对岳凌音说道,并把我自己
趁着周围人不注意,偷拍的那个女生的照片拿给岳凌音看。

  岳凌音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不过还是让我把照片发给了周荻。周荻立刻让
自己的手下去找到了那个女生。不过后来经过调查,那个女生的底子的确是干净
的,尽管在派出所有过打架、盗窃和霸凌的案底,但是她之前真的跟吉川没什么
关系,她跟吉川搭讪,纯粹是因为她喜欢那种类型的老男人,又因为吉川是外国
人,所以只是单纯准备跟吉川约炮而已。

  岳凌音摇了摇头后,又蹲下看了看吉川的尸体,但上下检查了一通,突然脸
色一变:」等一下,他的手机呢?「

  夏雪平也看了一眼吉川的尸体,仔细想了想,对岳凌音说道:」我记得当他
看到嘉霖被撞、自己感觉不对劲、需要离开的时候,他是把手机放进自己大衣口
袋里的……「说完,夏雪平又紧张地看了看我。

  」不会是刚刚趁乱,车上有小偷给顺走了吧?「周荻马上说道。」好在刚刚
听到消息,我就派人去拿吉川的行李了!「

  我却再次低下了头,拿出了手机,心里也跟夏雪平同样紧张起来——若是小
偷顺走了吉川的手机倒还好了,就怕是被夏雪原拿走的。此时我又想起来,在赵
嘉霖被那辆电动三轮车撞倒之前,我手机上的」大千之眼「正好刚准备爬取吉川
利政的手机资料。此刻,当我再次打开手机的时候,却发现别说吉川手机里的照
片没窃取到,实际上,」大千之眼「就连吉川的手机系统的家门都没溜进去过,
我估计应该是这老家伙的手机系统的护级别特别高,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一个劫持
软件给破防。

  我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岳凌音,没想到这美女大婶其实一直在盯着我的手机
和我的脸看着,但在刚刚就是默不作声,一看我抬起头了,她才对我问道:」什
么都没窃取到?「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朋友给你设计这东西,除了黑进别人的设备里,能够进行信号追踪?能
找到位置就行。「她接着问道,」如果要是让咱们情报局的重新从信号追踪,怎
么的也花个十几分钟,很麻烦。「

  这句话总算是提醒了我,于是我只按了三下功能键,便找到了吉川的手机—
—位置在这条地铁线路往北的三站之外,荆楚街站门口的一个垃圾桶里。等调查
课的探员们赶到的时候,所见到的,是一只已经被好心市民喷洒完干粉灭火器但
依旧在冒烟的垃圾桶。而里面那只手机,早就烧得就剩一副钛合金空壳。

  」看样子,有人已经得到了自己想从吉川的手机里,想要得到的东西。「夏
雪平说完之后,眉头深锁。

  」能是谁干的呢……「岳凌音也自忖着,随即又对周荻问了一句:」小周,
你查一下市政厅的全市行程活动规划表,看看这一周里在红山广场这边,是不是
有什么大型活动的通告?「

  」好。「周荻立刻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你们说……「赵嘉霖想了想,捂着自己的胯部,大胆地对岳凌音、我和夏
雪平问道,」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想把吉川骗过来,然后再给杀了?今天这事
儿,说不定根本就是咱们查的那个「天网」组织给他下的圈套?「

  我听罢,看了看夏雪平,又看看岳凌音,咱们三个面面相觑,又忍不住低头
看着躺在地上的吉川。周荻则在一旁毫不遮掩地嗤笑道:」呵呵,我说大小姐,
咱们俩平时在家的时候你喜欢异想天开就算了,这种事上面你就别发散思维了好
吗?那我问你,「天网」这帮人花钱把吉川找来,根据咱们掌握的通讯资料——
虽说没把那些斯瓦西里语的内容完全翻译清楚,但也看得出来他们跟这个吉川利
政也是有十几年的交情的。对于这么重要一个人,花了几十万,又赔上十几年的
交情,难道就为把他杀了?「

  」正是因为这个人重要,他们才用这些什么「十几万」和「几十年的交情」
当诱饵啊!……哼!「一见周荻反驳自己,赵嘉霖气得脸上更红了,不仅如此,
说出来的话也变得颠三倒四。

  」那劳驾问您一句:他们杀了这个远在北非、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一下的吉
川,图什么?「周荻又问道。

  赵嘉霖一下子愣住了,随即她又默默地低下了头,有点无地自容地跑到后面
那节车厢里一个人坐着;但除了她之外,愣住的还有我、夏雪平和岳凌音三个。

  周荻又捧起手机,看着市政厅的活动安排表,自信地说道:」要么我说,唯
一一种可能就是,咱们要查的这个天网,内部早就乱了——从最开始咱们从打着
「天网」旗号搞敲诈勒索的那几个小案子里,我就发现这个组织干了不少自己跟
自己撞雷的事儿;八月份的时候,情报三处内部有个天网的「鼹鼠」,向美国军
产复合体组织贩卖能源方面情报,最后那家伙也是被他们自己人干掉的,那份情
报不见了,不过到现在却也没有被泄露出去。「说着,他抬起头对我笑了笑,又
看了看夏雪平:」也包括你们家何美茵被人绑架的时候,也是一样。这还只是咱
们Y省一个地界的,全国其他的地方,这种事就更多了。「

  」哈?「我狐疑地看着周荻,又望向夏雪平,」美茵被绑架跟他们还有关系
?难道不是苏媚珍自己跟刘虹莺陈美瑭策划的吗?「

  」那个案子过后,情报局情报二处技术课在苏苏的用来控制飞行器和机枪那
部笔记本电脑的时候,发现除了咱们市局以外,还有至少两个神秘信号也在追踪
那部电脑。「夏雪平对我说道,」只是到最后,另外的那批人他们既没出手,也
没现身。「

  夏雪平说完,又听周荻继续说道:」如果一个人这么干,那他就是精神分裂
,如果是一个组织这么干,那必然就是组织内部已经四分五裂、且相互之间有隔
阂、没沟通,再或者,他们根本就是内讧:大家虽然都是「天网」的同志,但是
目标、利益、理想、信仰,早就大相径庭了,不过都在顶着一块共同的招牌作事
而已,有可能他们还在互相争夺正统——世界上的不少秘密结社不都是这么消弭
的么?你越想干什么,我就越不想让你干什么,故意恶心你、倾轧你,就是要让
你没有活路、没有话语权。搞不好,吉川最开始是被人一拨人找来搞什么恐怖活
动的,但马上就被另一拨人给杀了,以此作为斗争或者报复的手段。「

  」别说秘密结社,世界上任何的组织大抵不都是如此么?「我故意接了一句
茬。

  」闲天就先别聊了,「岳凌音抬起了头,看了看周荻:」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但你们家格格所说的诱杀这件事,其实也不无可能。怎么样,红山广场那边这
一周有没有什么情况?「

  」全是乱七八糟的安排——广场舞比赛、街舞俱乐部的斗舞……喏,后天上
午这附近还有个小学,准备组织学生捡垃圾搞环保主题活动。这里面最大的事情
,就是大后天,有个明星要跑到这边来拍广告。吉川利政总不能跟一个演耽美偶
像剧的小鲜肉有仇吧?「

  」我也觉得他还是来等谁接头的,「岳凌音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吉川,无奈地
挠了挠头,」他在那儿拍了一堆照片,很可能是谁给他在那儿留下了什么暗号…
…现在要是去找的话,可能都来不及了,说不定想跟他接头的人已经把做的记号
给破坏了。也可能,他去那拍照就是在发暗号——利自站的位置、姿势,或者趁
雪平、秋岩和格格她们三个注意不到的盲区打着手势。「

  」反正他的手机已经毁了,「周荻果断地对岳凌音说道,」处长,莫不如咱
们直接进行下一步,看看跟他接头的、还有想杀他的人,有可能是谁。毕竟吉川
的行李在我们手上,他刚刚拿到的那个大包也在;而且我刚刚收到消息,帮着给
吉川递东西的那个卖咖啡的也被按住了。我们可以从这三方面着手,看看到底谁
是蜀、谁是吴。「

  」有道理。「岳凌音点了点头,」通知鉴识组的人,把吉川拉回去,做一个
尸检;没什么别的收获的话,就联系一下国际刑警吧。「

  」不直接联系日本大使馆么?「周荻疑惑地看了看岳凌音。

  岳凌音狡猾又开心地看了看周荻,笑着说道:」怎么说,那帮鬼佬也出了三
千万美金的悬赏要他的人头。有人送我们一个大礼,我们岂有不收下的道理?「

  岳凌音就是这样一个人,总能在窘境当中悠然自得,从我认识她的时候开始
,我就没见这美女大婶悲伤或是忧愁过。但并不是所有人,会在遇到任何事情的
时候,都能像岳凌音那样调整自己的心情。

  从地铁站里出来之后,除了岳凌音周荻他们是乘车来的又乘车离开,我、夏
雪平和赵嘉霖跟着一帮调查课的探员一起步行,回到了那皇冠假日酒店,而步行
的目的,也是基于想继续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看看对手那边的人会不会留下什
么尾巴、或是周围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因素。等回到了酒店门口,我们又看到岳
凌音和周荻分别带着个助手,订了一共两纸壳箱的麦当劳套餐和三大塑料袋、一
共十二盒水饺,跟其他乱七八糟的仪器设备一起拉回了情报局大厦,作为犒劳三
军的午餐。

  从出地铁站到中午吃完饭,夏雪平一直都处在愁容惨淡的状态,一直走在她
身边的我,也因为顾忌同行的那些探员同事和满大街的人,又知道使她致郁的事
情是什么,而不好去哄她。我其实也一样,还是因为那两个矛盾点:得知舅舅未
死/死而复生而惊喜;看见舅舅杀了吉川而惊骇。看到夏雪平这丢了一半魂魄的
样子,岳凌音自然要过问,趁着夏雪平还没想好拿什么辙搪塞,我便嘴快先跟岳
凌音说道:」刚刚地铁站里面太冷,夏组长有些不舒服。「岳凌音饶有意味地看
了看我,又关切地看了看夏雪平,也没起什么疑虑,只是让夏雪平下午好好在办
公室休息休息。而在返回情报局的时候,周荻这家伙又想表现,主动说要帮着夏
雪平开车载夏雪平,趁着周围忙得一团乱,我便想着主动去牵夏雪平,夏雪平也
直接冲着我走了过来,坐到了我的车上;我正准备跟周荻说让他开夏雪平的车拉
他自己老婆,结果这时候,赵嘉霖也跑到了我的车上坐下,外加另外的两个女探
员。于是最后,周荻只好一个人开着夏雪平的车子,拉了一车望远镜、窃听仪和
几大箱零零碎碎自己先默不作声地回了情报局大厦。

  」呵呵……我说,「我回头看了看正在拆那把狙击枪的赵嘉霖,半逗着她问
道:」咱们俩都给你腾地方了,你咋不跟你老公坐一辆车?「

  坐在我身后的那两个女探员应该是清楚赵嘉霖跟周荻的关的,一听我这么问
,没敢转头,但全都抬起眼睛,满身到脚都是幸灾乐祸的劲儿,且等着听赵嘉霖
怎么说。

  赵嘉霖一路上也是一脸的闷闷不乐,脸上带着火气的扑红根本就没下去过。
她拿着一张绒布仔细地擦着枪管,横着眼睛瞪了我一下:」要你……我……我东
西不是在你车上么?「

  」那你可以把东西拿到那辆车上啊?「我继续问道。

  」夏雪平那辆车上全是东西,太挤。「

  」这车上就不挤了?这都已经做了四个人了。「

  」你的车不是能坐五个人么?「赵嘉霖没好气地问道,又把枪管塞进自己的
背包里,当然,她脑门前的散乱头发丝都透着一股子委屈。

  」对啊,能坐五个。那你不还有个大包么?「

  」我放你后备箱不就行啦!用得着你管?「赵嘉霖大叫了一声,开了车门下
了车,直接掀开了车后备门。

  」你……「

  我还想继续逗逗她,夏雪平却把手放到了我的右手背上,捏了捏我的手掌,
苦笑着对我摇了摇头。

  我也只好偷笑了两声,对赵嘉霖不再刁难。

  」何秋岩,「回到车上之后,赵嘉霖又对我问道,」能不能把收音机打开?
……现在真是又累又闷!「

  我本想让夏雪平闭眼睛休息一会儿的,转头一看夏雪平,她已经打开了调频
开关。想必此刻的她也想听点什么东西,让自己的心境可以平复一下。

  」我来吧。「

  我接过了调节频道的按钮,拨过了无数个时政频道,终于找到了一个放音乐
的电波:

  」桃叶儿么尖上尖/柳絮儿就飞满了天/

  在座诸位这明(哎)公/细听我来言(呐)/

  此事(唉)/出在了京西蓝靛厂(啊)/

  蓝靛厂火器营儿/有一个松老三/

  提起个松老三/两口子卖大烟/

  一辈子无有儿/生了个女婵娟……「

  回到了情报局,趁着吃午饭的功夫,岳凌音又带着所有参加这次行动的人开
了个总结会,开完了会已经是下午两点。按照规定,回到情报局里的调查,则需
要情报局方面来独立进行。易佳言和石劭文两个人借了车子去了省厅暂赴闲职,
赵嘉霖这妮子因为早上根本没自己开车,还是得蹭我的车子回市警察局。蹭车就
蹭车吧,她在案发现场被自己老公那么剥夺面子,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又是自己
一个人坐在角落默默地啃着一个汉堡,仔细想想,这姐姐也真怪可怜的。不过有
意思的是,我今天还真留意到有好几次周荻还真的是在关心她,但一到了人多了
,或者夏雪平在旁边的时候,周荻就又会很刻意表现得对赵嘉霖不在乎,甚至还
会把故意折自己媳妇面子这种事当成一乐。也不知道这俩人的关系,和周荻这货
心里所想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我此刻,满心念着的,只有夏雪平一个人,临从情报局大厦里出来前,我
挺想拽着夏雪平的手,说上几句贴心的话语,奈何走廊里全是眼睛——周荻和岳
凌音清楚我和夏雪平的事情,赵嘉霖也知道了个十有八九,但不代表我和夏雪平
就可以在他们面前为所欲为了,于是我只好用目光代替双手和热吻,幻想自己跟
夏雪平找到了机会温存了一下;一直都在琢磨着舅舅的事情的夏雪平,也只是在
我临走前,与我四目交汇,对我眨了眨眼,随即转身跟着岳凌音与周荻回了办公
室。好在看今天这意思,夏雪平他们今晚应该不会再有任何加班。所以警局这边
如果没啥要紧事,我必然是要提前回家准备一顿好吃的,既是从口腹方面入手,
对夏雪平予以心灵上的慰藉,又是作为我昨天晚上跟她吵了一架之后,对她的赔
礼道歉。

  在我双脚踏进重案一组办公室门口以前,一组里面的气氛,处在一种半闲不
闲的状态,每个人都坐在办公桌前没什么要紧事,但手头也都在不停地忙活着;
可我一回到办公室,整间屋子便立刻像是水滴进了热油锅里面一般,气氛噼里啪
啦闹腾了起来。一帮人嬉皮笑脸地围住了我,除了白浩远许常诺胡佳期王楚惠这
四个,他们都在冷眼看着这帮人的吵吵闹闹。这帮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大通,我
一句也没听明白,却被这帮人搞得心虚。

  」等会儿,一个一个说,都吃错什么药了?「

  且听秦耀那么一说,我才明白:在接下来直至明年一月三号的时间里,全市
的各个警局的各个部门,都要出一支篮球队,以全市范围内进行比赛,并在最后
留下的那个球队,会跟省厅的球队进行决赛。

  ——我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省厅大楼一楼大厅左手边的墙上,还挂着」
Y省「金盾杯」篮球比赛冠军队照片墙「。而自从胡敬鲂这家伙当上省厅副厅长
之后,照片墙上挂着的,就是以他为队长的球队,球队里的其他成员,也尽数是
他自己派系下面的什么主任、部长、室长之类的省厅中上层官僚。

  」靠……咱们啥时候还有这等事情?「我无奈地把大衣脱掉,放到了自己的
办公桌上。

  」每年都有啊。这是咱们F市的惯例。「郑睿安乐呵呵地对我说道,」上午
沈副局长过来说了,让你回来之后定一下球队成员:五个上场、五个替补,要求
都是男生,当然,你当队长也可以当教练;选完以后,今天晚上就安排时间带他
们训练,下周一就开始咱们市局内的小组赛。秋岩,你看看选选谁?「

  」选我!「」我也行!「」我去年受伤了,今年让我上吧秋岩!「

  ……

  办公室里又乱了营。

  」都别乱行吗各位?能不能冷静冷静?「众人便立刻安静了下来。我挠了挠
头,又对郑睿安问道:」那以前,这事儿是夏雪平管吗?「我挺疑惑的,因为夏
雪平虽然平时也有健身的习惯,我俩上个月旅行的时候,得了闲功夫,她还会拉
着我去健身房或者找附近的公园跑步锻炼,但她对于球类比赛一点都没有兴趣,
所以我也不相信她会掺和到这种事里面,更何况这压根就是胡敬鲂故意往自己脸
上贴金的一场秀。

  」啊,以前倒不是她管,「姚国雄接茬道,」是那个谁……艾立威,然后老
聂帮着打下手组织组织训练什么的。这不今年,他俩都不在了。「

  疲惫的我,瞬间感觉要窒息一般。

  」咱们局里不是有篮球队么?「我又问道。

  」上头说了,必须得每个部门都出一个球队!你别问这么多问题了,秋岩,
你看看大家这无比洋溢的热情!「郑睿安对我说道。

  我深吸一口气,无奈地问道:」哈哈,那保洁部那些清洁工阿姨们要不要也
出一个球队啊?「

  众人听罢,都跟着笑了。

  我想了想,我之前在学校倒是爱打球,虽然打的一般,但是校内比赛的时候
经常会作为势力内线护卫上场。只是现在这情况,调查」天网「的专案组那边一
点眉目没有,昨晚康维麟被杀,今天又遇上了吉川利政被杀,而且说不定哪天,
还会出个什么别的大案子来,我得多么没心没肺才能这么快就投入到打篮球这种
事情上面。

  」我说各位,咱们重案一组是什么性质的部门?知道你们平时压力大、任务
重,想借着运动比赛发泄发泄、放松放松,但您各位大部分的警龄都比我长,咱
们重案一组趁多少时间,能让咱们这帮刑警搞这种活动啊?「我对所有人问道。

  一盆凉水浇下来,所有人的脸上笑容立刻都僵住了。

  」不是,秋岩,你怕是不知道——这以往吧,也就算了。今年总决赛的奖金
可厉害了!「姚国雄对我语重心长地说道,」从去年往前数,这亚军队伍的奖金
都是每个运动员七千元,今年这将近是每个人一万元——秋岩,你坐稳了:是获
胜队伍所在的整个部门每个人一万元!这比以往冠军队运动员的奖金都多!「

  另外一个师兄仇忠诚也对我说道:」秋岩,从今年十一月份开始,咱们所有
人的津贴和福利金都减了。你像我,上头有四个老人,下面有俩孩子,你嫂子在
家不工作当全职主妇,这么多口人全等着我养活——呵呵,但你毕竟岁数小,还
不懂这些事。我呢,虽然在警察里算拔尖的,也有经验,但是像是「桴鼓鸣」、
罗佳蔓命案这些种大案子,我也主要负责不了,顶多算凑数的,一辈子可能都得
不到点啥含金量高的嘉奖。马上过元旦,你说这要是咱们每个人能拿到这一万块
的奖金,拿回家了之后,不仅能喂饱父母老婆孩儿,而且这警察当的也算硬气不
是?「

  」是啊,说的就是这么回事……「」谁说不是呢?我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不着家不着面的,家里人本来怨气就大!这马上元旦,再没个像样的仨瓜俩枣拿
回家去,说不过去啊!「」唉,警察这碗饭是越来越难吃了……「

  ……

  所有人又七嘴八舌地发起牢骚来。

  但听着他们话,我也算明白了,他们根本不是冲着打球去的。的确,各家有
各家的难。

  不过倒也真是有趣:因为正副厅长极其后台势力的斗法,省议会在限制警察
系统的财政预算;但就在这个时期,省厅的副厅长主办的篮球比赛,居然还能拿
出这么多钱当奖金——按照咱们重案一组有一百个人算,每个人一万块钱奖金,
在这个警察系统事事吃紧的节骨眼上,那得是什么概念。

  我沉寂了半天,最后又对众人问道:」以往咱们一组,最好的成绩是多少啊
?「

  」去年到大前年,往上倒连续三年咱们市局重案一组都是亚军。剩下全都是
季军。不过今年不是有秦耀、小傅、小章这些小年轻么?身子壮、力气大,也总
打球。「郑睿安说完,看着秦耀笑了笑,」说不定咱们这次努努力,这个亚军还
是我们的!「

  我看了看秦耀,对他招了招手:」你打球怎么样?「

  」哈哈,哥,看来你是真忘了!我是你们下一届警校生篮球队的MVP啊!
在下「警专奥尼尔」是也!「秦耀自豪地说道。

  」哈哈!你还挺拽呢!「我看着他手上还绑着绷带、眼角还贴着纱布,又问
道,」因为我挨得风纪处那帮家伙一顿打,伤还没好呢,马上就打球,能行么?


  」哥,你是不了解我!篮球对我来说,那就是灵丹妙药!不信你问杨沅沅:
专二的时候有一回我发烧三十八度多,正好赶上咱们警校比赛半决赛,打后场的
那兄弟脚踝突然脱臼不能上场,我马上上去了。愣是把落后二十分的差距拉平,
最后还反超了三分呢!「

  我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这届比赛,冠军队的奖金是多少啊?「

  周围人一听,大部分都傻了,包括白浩远他们那四个没上前凑合的,也跟着
目瞪口呆。

  只有秦耀这七个初生牛犊,还没咂摸过味道来:」冠军……冠军奖金两万呢
,而且也是球队所属部门每个人。就是难度系数未知,因为咱们不知道省厅那个
队伍水平咋样,平时也没听说省厅的人有跟谁打过比赛。「

  」呵呵,听你这意思,你还挺没信心?「我问道。

  」那你可真小看我了,秋岩哥。别的事情我可能比较怂,打球这种事我从来
没服过谁!「秦耀拍着胸脯说道。

  」行!「我指着秦耀说道,」我是不打算参与这个比赛了,毕竟我在情报局
专案组那边还有其他事情。这个篮球比赛,就交给你这个「奥尼尔」负责了,你
就是咱们重案一组这个队伍的队长——人选你挑,训练时间你定;但我建议尽量
在晚上吃完饭之后,这样的话尽量不会影响办案。你给我记好了,秦耀:在一月
三号那天,去给我拿个能让咱们重案一组每个人都得到两万块钱的总冠军回来,
否则,哼哼,我可得收拾你。「

  」您都这么下军令状了,我还能说啥!哥,你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说
完,秦耀还对我敬个礼,

  周围人看着我和秦耀,又想了想省厅一楼大厅的那面照片墙,都非常忐忑不
安,但转念一想那还连油墨味道都没能嗅到的两万块钱奖金,每个人有都忍不住
亢奋起来,随着秦耀的保证欢呼起来。下一秒,这办公室里的不论老少,全都跟
着秦耀他们几个去了体育馆。

  我走到夏雪平的办公桌前,归置着上面放着的一大堆留给我签字的文件还有
各种备忘录。我转头一看,白胡王许四个人,依旧坐在办公桌前没挪地方。

  」你们四位不跟着去看看?「我整理完文件后,又从自己桌上拿了杯子接了
温水。

  」啧,今天下午倒是没啥事……但咱们都老胳膊老腿的了,打啥球呢?年轻
人玩的东西,咱们跟着凑合啥?「许常诺摆弄着鼠标,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说道。

  」谁「老胳膊老腿」了?「王楚惠说着,还拿出了粉饼盒补了补唇彩,」你
才多大?也不管我和小胡都在……故意损谁呢?「

  」哎呀,没说你!你「大王姐」永远青春靓丽,永远万人迷!这还有啥可说
的……「许常诺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又说道,」反正我就是不爱动弹,留着点劲
儿,晚上回去还得陪着孩子做作业呢。「

  」我也不爱像他们那么折腾,哈哈,我也真羡慕小郑他们都这时候了,还能
这么的,用她自己的话说,「热情无比洋溢」,哼哼!唉,不过谁当初不是激情
澎湃、一点就着呢?反正啊,这也就是个陪领导上峰开心的事儿……这么点事,
用不着像他们那样咋咋呼呼的。王楚惠用唇膏挑着自己的软唇,又对我问道:「
哎,秋岩?你该不会,真觉得他们能赢得了人家省厅的球队吧?」

  「哈哈,那我也不能彻底扫人家兴不是?」我说道,「夏雪平不在。你们四
个,我也就当是我在咱们一组的亲人了:我实话实说,我一直觉得咱们一组一直
就缺少当刑警的该有的斗志。所以,像搞搞篮球比赛什么的,也挺好。」

  「唉,斗志……早磨没咯!」猛敲了几下键盘之后,许常诺把电脑屏幕旁贴
着的一张记事贴团成一团,对准了办公室门口那个废纸篓,隔着大概三米的距离
,猛地一抛,还真就正正当当地把那枚纸团丢了进去。

  我又看了看胡佳期和白浩远,对他俩问道:「你们二位呢?不去看看热闹?


  「没什么好看的。」胡佳期说道,「实际上我俩就等你回来,准备请个假呢
。」

  「怎么了?」

  「跟民政局预约了,」白浩远说道,「我俩准备去领证。」

  「哟!好事儿啊!恭喜恭喜!」我拱手对白浩远和胡佳期说道,「这么重要
的事情,这个假必须准了。那你们赶紧出发吧!」

  「谢谢秋岩。」胡佳期对我道谢。

  而白浩远则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了我:「不着急。我俩的事情再重要,也不
能耽误正事——昨晚发生的案子,看看吧。」

  「这是……」

  「练勇毅死了。」白浩远对我说道,「昨晚被人发现在他自己的高级公寓,
割腕自杀。」

  我表情沉重地看着白浩远,又翻开那个档案,开口问道:「仔细调查了么?


  「查过了。」白浩远也很气馁地说道,「这次不只是咱们一组,还有玄巍区
分局的,而且鉴定课是由丘课长亲自出活的,现场没找到任何除了报警人员和被
害人以外的第三方、在练勇毅死前两小时以内进到过他公寓的痕迹。」

  看着练勇毅侧躺着,伸出左臂躺倒在浴缸边上的照片,我不免叹了口气。这
时白浩远又补充道:「如果非要说,是有人做了什么,我只能说:有可能是教唆
自杀。」

  「教唆自杀?」

  「有这个可能,」胡佳期也站起身说道,「我上午去找经侦处胡玮旻处长问
过了,他们查到昨天中午的时候,练勇毅的个人账户,突然被人一次性全部转存
到了一个神秘账户上——查不到那个银行或者企业的归属,查不到账户持有人;
而在练勇毅被推测的死亡时间半个小时以前,那个账户上的钱,又被打到了练勇
毅远在农村的弟弟的账户上。」

  「会不会是张霁隆派人干的?」我毫不犹豫地对白浩远和胡佳期问道。

  「呵呵,你倒是真舍得出去。」白浩远看着我。

  「那个兰信飞,不就是他让张霁隆找来的么?」我对白浩远说道,「还是他
让我给张霁隆打的电话,说了一大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结果下午打的电话、晚
上兰大律师就来了。」

  「秋岩,你信我,虽然你跟张霁隆关系近,但其实我和浩远应该比你更了解
他。」胡佳期对我说道,「——如果真是张霁隆干的,等不到昨晚。」

  「没错,兰信飞把他带走之后,这个人就该失踪了。」白浩远说道,「而且
说起来……你再好好看看报案人是谁。」

  我仔细一看,报案人那一栏里,赫然写着「宋金金」三个字。

  「看这意思,不是这个宋助理自己一个人去找的练勇毅吧?」我内心已经不
能用「五味杂车」来形容了,应该说是早都怄成咸菜缸了。

  「把这个给你看,没别的意思。这玩意,已经按照结案处理了。」白浩远说
道,「而且是省厅来人亲自过问此案,要求速速处理的。一个跟罗佳蔓相关的案
子,省厅的某些人,从开始就过度关注,到现在一个已经被排除嫌疑的嫌疑人的
自杀,他们也要尽快结案,秋岩,你不觉得这事儿……」

  「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白师兄,佳期姐,这些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我
想了想,当着王楚惠的面,对白浩远和胡佳期说道:「实不相瞒,昨晚那个康维
麟,也在监狱里被人做掉了。」

  这件事是我故意透露的,而且吃午饭的时候,岳凌音也跟我打过招呼,告诉
我如果局里有人问起,其实也不用瞒着,因为毕竟人是我们重案一组抓的,想瞒
也瞒不住。

  在白胡二人惊讶之余,我又对他们说道:「有些事现在不明不白,但终究有
一天我会查清楚的。档案我拿着,你们尽管放心去领证吧。有人问你们要,让他
们来找我。」

  「知道了。」胡佳期又笑了笑,「再次谢谢你,秋岩。」

  「那我们就走了。」白浩远也跟我击了击掌,随后就带胡佳期离开了。

  这一下午很忙碌,但实际上也确实没啥正事。签完了一大堆文件之后,我立
刻跑到体育馆,把在一旁兴高采烈看着男生们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杨沅沅薅到了
一旁,给了她现金让她打车去了情报局大厦,把练勇毅自杀案的档案袋直接转交
给情报一处;紧接着,我又被叫到了档案股——我自己都快忘了的、被安保局那
帮人拿走的我和夏雪平的行李箱,被罩上了两个防尘罩之后,一直被丢在档案股
没人管,我便顺带着把他们领了回去。除此之外,罗佳蔓一案被调查过后的一些
没用的东西也都堆到了他们那儿,鲁股长找我过去,就是为了让我分辨一下哪些
东西该销毁、哪些东西该还给家属。

  「哎哟……康维麟貌似也没啥家人,那个最初顶了罗佳蔓的命替死的姓杨的
女人,也孑然一身,罗佳蔓家里还有个妈妈,但是回到乡下去了,隐姓埋名,估
计肯定也不想再见到我们这帮警察。这些东西还给谁呢?」

  「呵呵,你要这么说,那咱们档案股这帮人可都分了啊——该拿到闲鱼上买
的买,该自己拿去用的拿去用。」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鲁股长。

  「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是开玩笑,秋岩小兄弟,」鲁股长还很实惠地说道
,「咱们档案股,可是整个市局最揭不开锅的部门了。咱们要是不这么做,谁愿
意成天守着一堆纸?还得防火防盗、还得随叫随到;拿着最少的工资,干着看着
不起眼、但却最累最紧张的活,这要是不从这些跟案子无关又被拿来调查的东西
上面创收点提成,咱们真能饿死。」

  我纠结地看着鲁股长,只能点点头。我又想了想,对鲁股长说道:「那你再
等会儿吧,我再看看这里面还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行,那你慢慢看。」

  我挠了挠头,蹲下来翻着那堆杂什。我本想从里面看看,有没有什么跟「天
网」组织相关的、或者哪怕是跟已经自杀了的成山市长相关的物件之类的。可到
最后,我还真的什么都没找到。

  不过,我却发现了一本影集,和一本日记本。

  想了想,我把这两样东西带走了……

  在即将到来的元旦,时事传媒集团出版了一本书:那是一本诗集,那些诗歌
的作者,是一个曾经生活在农村,却十分向往大城市生活女人;诗集当中配上的
,全都是一些风景照片,还有她自己置身于那些风景当中所拍的生活照。诗集一
上架,人们才发现,原来这个曾经以叼毒嘴臭闻名于世的、实际上学历只有国中
程度的女人,她写的诗文原来如此朴实而美好,原来这个曾经以放荡淫乱不检点
为人笑谈的女人,原来也有清纯干净的一面。

  诗集的版税收入,几经辗转,最后都交给了诗文原作者的母亲。

  诗集的名字,是我帮着取的,名叫《风雨·罂粟》。我觉得这个名字,挺适
合她的一生的。而我这么做,也不枉她曾经艳绝东亚的大美女罗佳蔓,在我初中
高中那段时间里,被我那样疯狂的喜欢过。

  「秋岩啊,你爸最近联系你了么?」

  「没啊,怎么了?」

  「哦……呵呵,就想着,他什么时候要是回F市了,你问问他,还愿不愿意
回来当副主编?自从他走了之后,咱们那个《时事晚报》的销售量越来越差了,
这下我们才知道,不少老读者都是冲着你爸的一些时政评论专栏去的……那个…
…碍于你后妈和他的一些事,我们拿掉了他的副主编职务,可能是咱们传媒集团
转型以来,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你问问他,他如果愿意,主编的位置给他也行,
咱们可以分给他一些股份——一定要让他救救咱们报纸啊!」

  「知道了,等他回来了,我一定问问他。」

  从时事传媒集团里离开,我便又去了一趟家附近的那个货仓超市。

  本来想搞一只鲜宰活鸡,给夏雪平炖个参鸡汤补补身体,奈何高丽参和活鸡
,我都抢不过一大早上就去排队的老大妈们。好在我居然在生鲜果蔬区看到了新
鲜的莼菜罐头,这种过了二九奔着三九的大冬天也能看到新鲜的莼菜也不是什么
简单的事情,便拿了两罐莼菜、买了一条牛里脊。备了一些上次被岳凌音和邵剑
英拿走的果汁之后,我又看到了货架上还有新到的红枣汁,想起昨天晚上夏雪平
一个劲地闷着头喝姜枣茶,虽说之前没注意到夏雪平原来对红枣饮料那么喜欢,
于是,我也顺手拿了一箱放入了购物车。

  回家之后,我立刻拿出了砂锅,先把整块的牛肉放了进去,用开水焖熟;趁
着这个功夫,再从冰箱里取一些冰冻的鸡翅化开,剁了些彩椒,把鸡翅过油煎熟
后淋上用盐、十三香、料酒、彩椒碎做成的料汁,做了一道「椒盐鸡翅」,又用
开水焯了几根芦笋,浇上之前为了吃烤肉而买的烧烤酱,跟鸡翅摆到了同一个盘
子当中摆了三盘;这边牛肉也已经滚得烂熟,把肉汤撇去浮沫,取出整块牛肉,
对半切了,留一半改天做酱牛肉,另一半则切成肉丝,再洗了一点香菇切丝,一
同放入肉汤里继续煮,并捣碎了一些海米放了进去,再把莼菜罐头滤水,冲洗干
净以后下锅,最后再加入咸盐和胡椒粉,勾了一层薄芡。等我自信满满地拿出手
机上瓜哥的食谱,却发现自己做的步骤,跟人家讲的大相径庭,不过尝了一口之
后发现味道也算可以,毕竟咸淡正合适,牛肉也不柴不生,这样好歹也算弄了个
「牛肉莼菜羹」。

  摆完了盘,盛好了汤羹,我便坐在饭厅里一直等着。但我一直等着,等到了
傍晚六点钟,夏雪平和何美茵,我明明下午在局里的时候给她们俩都发过消息,
可是这一个说今晚应该不会加班的,另一个是从来不怎么参加晚自习的,却都没
有按时到家。

  可做了这么一桌子又丰盛又正式的菜,我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吃独食吧?

  这期间我也没闲着。我把我和夏雪平的行李全都放在卧室里,又拿了湿抹布
将行李外壳擦了个干净。紧接着,瘫在沙发上的我,本想看看赵嘉霖给我的那张
SD卡上,周荻那家伙究竟在自己的日记里写了什么跟夏雪平有关的事情,可我
从楼上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端到茶几上以后,我又迟疑半天,不知道自己到底该
不该看里面的东西。

  我挠着头想了想最近夏雪平在一起时候的表现、昨天晚上跟周荻一起吃饭时
候的反应,还有她跟我在饭后于车里吵架时候,那种语气中的言之凿凿和万般真
诚,都令我觉得,不但至少现在夏雪平跟周荻之间应该没有什么,而且她跟周荻
在过去,应该向夏雪平所讲述的那样:一个纠缠,一个躲避,落花有意,流水无
情。可既然是这样,他们俩的什么事情,又能让周荻现在的这个正牌妻子每次见
到夏雪平都大动肝火呢?而且说起来,夏雪平信誓旦旦地跟我说,她对周荻的态
度以「敬而远之」为主旨,可自从她进到情报局之后,她跟周荻的关系,怎么都
不能用「敬而远之」这四个字来形容吧——虽说弹脑门的事情,很可能是我多心
且太过苛责。不过倒也是,在我小的时候就听人评价过,还没彻底变成「冷血孤
狼」的夏雪平,对待他人的态度也是忽冷忽热,她总是会把表面的客气表现得十
分热情,而紧接着,又会在与人保持距离的时候显得异常高冷,可能对她这个原
本是被众星捧月而长大的警界小公主而言,待人接物什么的,确实是个不好做的
难题。

  唉……

  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把那张SD卡拿到了楼上。

  我站在马桶前看着手中的储存卡,犹豫了半天,却又舍不得丢掉。最后只好
把它跟之前从夏雪平卧室里搜出来的那三个忘了被警方拿走的米粒监控设备放在
了一个抽屉里,让它们争取早日生锈发霉。其实我在这期间还挺害怕夏雪平回来
的,想想也好笑,每次我在怀疑夏雪平的时候,到最后却弄得自己像做贼一样。
做完这一切,到了6:38,夏雪平跟美茵这俩依旧全都没回来。百无聊赖的我
,开着电视,听着电影里老旧武打片的声音,打开了一局LOL。一局二十几分
钟碾压的暴力拆塔和超神砍杀,却完全没有让我感受到任何的快乐。

  一阵狂风透过窗缝吹进房间、灌进我的领口,这让依旧仅剩下我自己一个人
的家里,加倍冷清。

  我关上电脑,把暖风和地暖的温度调得更高了一点之后,便侧着躺在沙发上
闭上了眼。恍惚间,我似乎又回到了今天白天时候的地铁站里,而且,还站在那
辆载着疑似是舅舅的杀手的车厢远去。

  正在我对着那辆远去的地铁列车震惊不已的时候,突然隐约中我听到了一阵
巨响……

  ——乓!

  「我回来啦!」

  我立刻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抬头一看,剪了短发的美茵齐肩的美
茵竟站在门口看着我笑。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感,直接把还没脱掉皮靴的美茵
拉到了怀里,拿起了茶几上的手枪,压低了头看着窗外。

  这个时候,门又打开了……

  「不许动!」我对着门口大喝一声,并抬起了手枪。

  「哦哟!」

  刚进家门的夏雪平,也被我吓了一跳。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噩梦被魇得麻愣了,于是我赶紧退了子弹、
取出弹匣、锁了保险,又推起趴在我身上的美茵,佝偻着后背,在沙发上抱着头


  捂着胸口的夏雪平看到我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得关切地走到我身边,让我
的额头顶着她的小腹,并轻抚着我的头发,又看了看美茵:「怎么了?」

  「不知道……我在妈妈前脚,也刚回来没几秒。结果一进屋就被臭哥哥拉进
怀里了。」美茵看着我苦笑了两声,对夏雪平说道,「我还刚想说万一被妈妈看
到了不得吃醋么,哪知道哥哥他直接把枪举起来了……」

  「没怎么。做了个梦……」我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对夏雪平讲道,「梦
见今天在地铁站里的时候,我刚看着舅舅逃离时候窜上去的那列地铁远去,我就
听到好像外面有爆炸声……地铁站里面也一下子就堆满了人。我马上往外跑,结
果就看见……你被炸得全身血肉模糊,但还在往我这边跑,我也马上要去救你,
可几乎同时,从你的侧面和我的背后,有人把咱俩一人一枪给打死了……我临咽
气的时候,还听对方说,要把咱俩周围的人都杀光,结果一睁眼睛,我就看到美
茵回来了……刚才那个濒死感觉简直太真实了,我现在胸口和后背还感觉有点疼
。」

  「那是你躺着的时候姿势不对,硌到了吧?」夏雪平往沙发上看了一眼,随
即拿起了我那半副AirPods耳机。

  ——的确,刚刚就是这玩意,硌在我「中弹」的位置。

  我松了一口气,对夏雪平和美茵问道:「你俩怎么都才回来?」

  夏雪平立刻去换了鞋子,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从茶几下面找了一只水杯
帮我接了点水递给了我,无奈地对我说道:「别提了……等久了吧,对不起呀小
混蛋!中午吃完饭,你走以后,日本领事馆的领事,带着他们」公安调查厅「的
人来吵了三个多小时的」外交架「——帮着他们干活的间谍,有两个今天就在吉
川利政被割喉的那列地铁上,眼看着你举着枪去追吉川、并且也看到了吉川被杀
的那一幕。」

  「还有这么寸的事儿?」我喝了口水,对夏雪平问道。

  「天啊……你俩今天又玩命了啊!」美茵听了,跟着问道:「怪不得你们俩
早上走的时候招呼都不打……谁又死了?还有,刚才臭哥哥提到舅舅了,舅舅怎
么回事?舅舅不是十年前就不在人世了么?」

  「不该问的别问。」我冷冷地看了一眼美茵。

  「哼!」美茵拧了拧鼻子,做了个鬼脸——实际上我看她的态度,对舅舅的
事情其实也并没那没关心,只是想掺和到我和夏雪平的谈话之中;她抬眼望去,
望到了桌子上的盘子和砂锅,便蹭着拖鞋走到餐桌旁:「我还不问了呢!……我
去热饭!嘿嘿,哥哥弄得汤好香哟!」

  「唉这么大个砂锅你能端稳么?」夏雪平走上前去问道,并在美茵的手臂下
面接着,「来,放那,给妈妈吧。」

  「放那儿我来吧待会儿……喂,你小心点坏丫头!可别把砂锅给淬了啊!」

  「哎呀!多大个事!都不用,我自己来!」

  但见美茵轻手轻脚地艰难端起砂锅,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灶台前,等她把砂锅
缓缓地放到了炉灶上开了火,我和夏雪平这才踏实下来。

  「然后呢?」我对夏雪平问道。

  夏雪平坐了下来,脱掉了身上的外套,又疲惫地把身子往沙发上一倚,继续
说道:「于是,日本公安调查厅的人就指责咱们情报局,不在吉川来到F市之前
跟他们领事馆打好招呼。接着他们就通过省议会的人找上门了——好点名要我跟
着一起跟他们会谈。」

  「你是从市警察局借调过去的,这事儿跟你有啥关系?」

  「日本公安调查厅的人,好像知道了咱们这个」神剪「专案组的成员名单。
我正好是组长,所以就点我了。」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这里面的事,冷笑了一声,然后从阳台拿了一瓶红枣汁
递给了夏雪平:「喏,女王大人,我看你爱喝就买了点——日本人知道这件事,
外加这个专案组名单,仔细合计一下也不奇怪,指不定他们已经在情报局或者省
厅发展了间谍。」

  「那最好是他们发展的间谍搞到的这个消息,可别是情报局里也出了」天网
「份子,然后故意把消息透露给他们、或者卖给他们的。」夏雪平拧开果汁瓶盖
,咕嘟咕嘟喝了少半瓶,然后她松了口气,说道,「不过吵来吵去,最后他们还
算懂事儿,把吉川利政之前在日本的一些资料、和后来他们日本人通过美国中情
局得到的关于吉川在北非的一些情报资料,在下午五点钟的时候给咱们发了过来
。」

  「呵呵,他们还能这么实惠?」

  「哪有这么好的事……其实他们来的目的,和岳凌音最后提出的交换条件是
一样的:他们日本公安特务提供资料,情报局把吉川尸体尸检后交给国际刑警,
然后再把国际刑警的悬赏金对半分,他们一半我们一半——他们公安调查厅第四
部门也缺钱。」

  听了这事情,我再想今天下午在办公室里的遭遇,不禁觉得荒诞,我摇了摇
头笑笑,对夏雪平感慨道:「唉,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到头来,全都是为了这…
…」眼见着面前的美茵光着手,就要去拿刚在微波炉里热好的盘子,我又连忙大
叫了一声:「喂!笨丫头!戴上隔热手套啊!」

  何美茵转头看看我,吐了吐舌头,然后从厨房里取了手套戴上,拿出了盘子
,嗅了嗅,点点头开心地说道:「嘿嘿,臭何秋岩可以啊现在!人儿是臭的,做
饭倒是挺香!」

  我看着疲惫的夏雪平,然后把她的一对玉腿香足从地上握起,攥到手里,帮
她揉着腿捏着脚心,接着问道:「那你们后来查到什么了吗?」

  「后来……就是按照周荻的思路,想查查他到底是来见谁的,或者最有可能
是被谁打死的。但哪里那么容易啊?查了两个小时,看着那么一堆信息资料,我
们跟无头苍蝇似的根本毫无头绪,也毫无入手点。好在岳凌音发善心,知道我最
近身体经常不舒服,我也确实挺累的,就让我回了家了。她和周荻现在还在情报
处办公室忙活得焦头烂额的呢。」

  「还行,岳大婶真是个大好人。」我捏着夏雪平的脚笑了笑。

  「哎呦喂,行啦行啦!都要吃饭了你俩还你侬我侬的,真不把我这个」小偏
房「放在眼呢!酸死我了都!」美茵见状,又在一旁叫了起来。

  「嗯?你刚才管自己叫什么?」我愣愣地看着何美茵。

  夏雪平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坏丫头:「小……
小什么?」

  「嘻嘻!」小偏房「呀!」美茵一脸灿烂地说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瞎说啥呢……」我顿时感觉脸上热热的,转头看了看夏雪平,之间她的脸
上也红了许多。想起那天美茵大晚上给我发来的、她贴着夏雪平屁股的自拍照,
外加昨晚夏雪平馋着我那些射进飞机杯里的精液时,舔起那倒膜阴唇的动作明显
不是第一次了,我不禁心里觉得好气又好笑,甚至隐隐还有些痒痒的刺激,于是
捏了捏夏雪平的大脚趾,又故意用拨琵琶的手段挠了挠她的脚心。夏雪平立刻入
过电一般,缩回了双腿坐直了身子。我对她笑了笑,拉起她的手:「走,吃饭—
—」

  砂锅热好了之后,我便不再端回去而是直接拿碗给美茵和夏雪平各盛了一碗
,又给她俩每个人又奉上米饭。

  「给你来半碗够不够?」给小坏丫头盛饭的时候,我犹豫片刻回过头后对她
问道。

  「这么好的菜,我当然是要一碗了!你想虐待自己妹妹呀!」美茵对我磕着
筷子尾抗议道,「快点快点,我正饿着呢!」

  「你这么晚才回来,没在外面吃饭么?」夏雪平喝了口汤后,对美茵问道。

  我也正好奇这个事情,于是也问道:「对啊,咱们那个神秘姑妈每天不都巴
着你、带你跟小火车一样,」逛吃逛吃「的吗?怎么今天饿着肚子回来的呢?」

  一提到这个,美茵立刻黑了脸,很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嫌弃而支支吾吾地说
道:「嗯……今晚……隋琼岚跟那个狄瑞珅他爸,拉着我俩……去……去约……
会了。隋琼岚和她那个叫什么瑞吉娜的助理,带着我俩去了个比」金梦香榭丽「
还高端的法国私厨餐厅,半对外开放的……但是……看着他们四个的样子……外
加那一盘一盘的什么」墨鱼汁意面「、什么」蓝纹奶酪榴莲饭「之类的,我一口
都吃不下。实际上,刚才他们还带我去看了什么歌剧……我根本坐不住!我其实
……都是借口上厕所溜出来的。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发没发现……」

  想着那个莫名其妙的隋琼岚,和那对看着就不像好人的狄家父子,我不禁无
奈又鄙夷地笑了笑。夏雪平则担忧地对美茵问道:「那你今晚是怎么回来的啊?
我刚刚还以为是隋琼岚送你回来的呢。」

  「我自己打车回来的。」

  「唉,好吧……你下次再遇到这种事,给我或者给你哥打电话,我俩不管多
忙,都必然会去接你的。」

  「我的好妈妈,不至于的喂!」美茵对夏雪平说道,「放心吧,我已经不是
小孩了,用不着非得要大人看着。而且爸爸给我的那把刺刀,我现在上学都随身
带着,没人敢欺负我的……就是每天晚上一放学,我就得跟他们斗智斗勇比较烦
。」

  夏雪平看了看我,又对美茵问道:「你烦那个狄瑞珅么?」

  「妈,我说我是」跟他们四个「一起斗智斗勇,他们那四个人我都烦!」

  「隋琼岚这么舍得给你花钱,你也烦她?」我随口一问。

  「花钱怎么了……她给我花钱我就得爱她?」

  「可她……」夏雪平端起饭碗又放下,用筷子扒拉着鸡翅却不夹起来,紧接
着叹了口气,「唉,她毕竟是你的姑妈啊……你还是告诉她一声你已经到家了吧
,不然她会着急的。」

  「鬼知道哪冒出来这么一个姑妈……我估计等于会儿她自己会发信息过来的
,到时候再告诉她吧。哎呀行啦!」美茵努着嘴说道,「好好的赶紧吃饭吧,你
们俩再提她,还教我怎么吃得下去!」

  「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赶紧吃饭。」我对美茵哄道。

  「哼,这还差不多……哦,对了,」美茵又看了看我,「臭哥哥,隋琼岚让
我跟你说,她想找个时间,跟你聊聊。」

  「聊什么啊。」

  「不是你昨天早上先跟她说要找她聊的么?我发现你们当警察的要是不看记
录,对时间日期一点概念都没有,嘻嘻。」美茵半嘲笑地说道。

  「还不是事情太多逼得?」我仔细想了想,「明天晚上就行。明天晚上我五
点下班之后,顺道就去见隋琼岚。」

  「那行。」美茵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唉,要不是因为我这个臭哥哥
,我真不愿意主动给她发信息……她到时候会给你打电话。」

  夏雪平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美茵,接着喝了一口汤,缓满地嚼着汤中干货,皱
着眉头把那本来滑嫩的莼菜,咀嚼得咯吱咯吱作响。

  桌上的菜、碗里的米、锅里的汤越来越见底,饭碗旁纸巾上堆得骨头越来越
多;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安静,但心里藏着的话也越来越多。

  吃完了饭,我便轰着美茵上楼写作业。今晚的夏雪平看起来特别的劳累,却
依旧要坚持帮着我收拾桌子。看着她精疲力尽的样子,我今晚是不敢再折腾她了
,而趁着她去在擦桌子洗碗的时候,我走进了卫生间,在浴缸里帮她放满了一缸
热水。

  「去泡个热汤浴吧。咱俩出去玩时候的行李今天取回来了,洗澡水里加了点
牛奶和俄罗斯精油,我还给你点了一支沉香。好好洗个澡放松放松。」

  「我没办法泡澡,我还来着例假呢。勉强能洗淋浴……」夏雪平走进房间后
立刻关上了门,直接开着洗手间的门简单地刷了个牙,擦干净了嘴角之后就一直
在低着头,「我有点累,一会再去洗……要不然你去泡吧?」

  「我回来之后冲过淋浴了……唉,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我感叹道,「
那算了,我还是把热水放掉吧。」

  「等会儿……」夏雪平紧紧地抱住了我,并且用额头订在我的肩头,「秋岩
,我好累……多抱我一会儿!」

  「怎么了?」

  「我好累。」

  我伸手捧着她的侧脸,撩起她的头发,仔细一看,此时的夏雪平原来一直在
压着自己的声音,实则早已哽咽得呼吸不匀,脸上的泪水都把她的发梢黏在了脸
上。

  「哎哟,我亲爱的老婆,怎么了哟!」

  我一边帮她抹去不断从眼睛里流出的清泪,一边哄着她问道,可她依旧压着
嗓子哑声哽咽,我一直哄了三分多钟,也不见她停下,我想了想,伸出舌头舔了
两颗咸咸的泪珠,并轻轻啜吻着她的脸颊。正伤心难过的她见我如此的顽皮,总
算见了些笑容,但紧接着却哭得更厉害。

  于是我也不好跟她再用逗哏的方式哄她,只好慢慢地抱着她坐下,然后搂着
她躺在床上,让他枕着我的肩膀卧在我的怀里。我用双臂轻轻地拢着她的身体,
右手搂着她的右肩,轻轻摩挲着,左手则自然地搭在她的屁股上,拍了拍她结实
的翘臀,并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道:「要是心里遇到了什么委屈,心里实
在难受,就大声哭出来吧。妈妈。」

  夏雪平微微睁开婆娑泪眼,仰起头看着我,满眼满脸满心的委屈,我见了她
这副样子,心里也难受得紧,于是只好跟她的嘴唇亲吻在了一起,但并没有伸过
舌头进犯她的口腔。她也跟我亲吻了一下会儿,紧接着,哭泣的声音真的大了一
些,但依然是那种很克制且断断续续的「呜呜……呜呜」的声音,并且哭起来的
同时,她也伸出手来搂紧了我的脖子。

  大概哭了二十来分钟,夏雪平真的有点哭累了,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我的胸膛
,缓缓地吐著温热的气息。我低下头,嗅了嗅她那带着淡淡盐味的香汗气味的长
发,又吻了吻她的额头。

  「嗬……你白天的时候没看错,」夏雪平带着嘤嘤哀泣过后的喘息,对我缓
缓说道,「那个人应该就是你舅舅夏雪原。」

  「你是怎么确定的?」我不安地搂紧了夏雪平,「不是说那个人的脸上可能
贴了硅胶、或者面罩里面有反射材料么?岳凌音、周荻他们也知道了?」

  「他们还不知道……嘶……呼……」夏雪平深呼吸着说道,「跟那些日本特
工吵完」外交架「之后,我们在情报一处办公室又看了一遍当时采集到的所有监
控录像。上午在最后的时候,吉川的手机是在荆楚街地铁站口找到的,对吧?」

  我点了点头。

  「在荆楚街站的出口,我们捕捉到了他最后的监控画面——他特意地对监控
挑衅地行了个礼。」夏雪平缓缓地眨了眨眼,「那个礼不是警员礼,而是手握成
剑指的状态,然后用食指和中指的指甲,贴在右眼眉骨处,之后再把手沿着向上
135°角的方向把手高高挑起。」  我想了想,不解地问道:「这个手势,有什么说法么?」

  「在我的小时候,跟你舅舅都特别喜欢看《奥特曼》那一系列的少年特摄片
,《奥特曼》里的科学搜查防卫队的队员的敬礼手势,就是这样的。说来幼稚,
因为喜欢奥特曼,我和你舅舅、还有他青梅竹马的小女友——也就是后来的你舅
妈,还组过一个」夏家科搜队「。后来哪怕我、你舅妈和舅舅都长大了,不再喜
欢那些小孩子看的东西了,每次见面,也都会用这样的手势跟对方打招呼。」夏
雪平用脸颊紧紧贴着我的胸口,并在我的胸膛轻轻蹭着,「你舅舅必然是在看到
了你之后,才想故意跟情报局这么挑衅的;或者也有可能,他也像那些日本特工
一样,知道专案组的名单……甚至有可能,日本方面知道的那份名单,就是他交
过去的……小混蛋,你说他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们?我是他的亲妹妹!他
怎么就忍心看着我过去十年之中、每天都活得那么肝肠寸断?秋岩,你说妈妈到
底是犯了什么错、上一世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就连我自己的哥哥也要这么折磨
我!」

  「好了好了,别这么瞎想了我的夏雪平大人……事情不得从多个角度考虑么
?」我安慰她说,「你换个角度想想,至少舅舅现在活着,这事情,怎么说都应
该算得上是件好事,对吧?」

  夏雪平点了点头,却又趴在我的肩膀上哽咽起来。

  话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我的心中早在她话音未落的时候就已经凉了下来。

  现在确定了,那个杀了吉川利政的人就是舅舅,那换句话说,舅舅八成也是
跟「天网」有关的。我不喜欢周荻,但我真不得不佩服他的脑子——他今天上午
对「天网」的分析是很能让人信服的,那就是「天网」很可能在很久以前就已经
四分五裂了;可这毕竟曾经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地下组织。那如果舅舅,现在身为
「天网」组织的一员,那他是什么时候加入的呢?是在那次灭门案后,看到自己
的妻儿老母被残忍虐杀之后,想要加入「天网」来以此报仇吗?还是说,在那之
前,曾经当过重案二组组长的他,这个曾经在白道兄弟遍地的「警界少帅」,就
已经是「天网」的一员了呢?

  ——如果是后者,那外公呢?外公这个北国司法系统的泰山北斗,跟「天网
」的关系又是什么?

  而二十多年前,外公的死,是不是也跟周荻推测的,跟「天网」的四分五裂
有关呢?

  面对曾经带我十分宠爱的舅舅,我真的不想用曾经衡量苏媚珍或者艾立威的
方式去衡量他,我仍旧侥幸地去幻想着今天舅舅出手结果了吉川,是因为他看我
着实追捕不到吉川,或者是看到了吉川可能要对我回首反杀——日本人不是都会
用暗器手里剑么?是不是舅舅在吉川出手之前,替我「先下手为强」?我仍旧愿
意相信,舅舅即便是「天网」现在的某个高级杀手、或者是某个头目,他也必然
不会对我和夏雪平这两个亲人怎么样……

  可一想到这,我的脑子里,又出现了一个久违的妩媚声音:

  「……那个蹲在地上的男人听了,很不服地发著牢骚:」操……你说这个,
我们还闹心呢!悄悄当年我们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过得什么日子?想当年咱们仨
也都是领过不下五个勋章的,而且勋章还都是省厅厅长亲自给咱们佩戴;身上负
伤不少,但是奖金也领到手软;还有各自家庭,要啥有啥……本想着跟「老头子
」干一番事业,谁曾想他妈的能混成现在这逼样!要吃喝、要衣服、甚至要枪和
子弹也得他妈的靠枪那些小辈的,遇上不好时候,连洗个澡都得等下大雨!结果
你看看原先跟「大掌柜」混的那帮人,现在吃香的喝辣的!跟他们比,哼,我们
就是一帮野人!「貌似站在那个女人旁边的另一个男的,猛拍了这个男的肩膀以
后,就说啦:」老楚,这话你跟我和老才说说就够了,你可别让「大先生」他们
听见,否则你可就惨了。「先前那女人也说道,」对的,跟咱俩发发牢骚拉倒。
而且咱们谁想这样啊?我估计「大先生」自己都不想这样,谁知道「老头子」居
然能被杀?「大先生」自己不也挺惨的么,先是亲爹被杀,然后全家被杀,要不
是「大先生」早有对策他也活不到今天;现在他还没办法跟自己妹妹相见……「


  刘虹莺刘虹莺所转述的,当初屠灭香青苑的那帮人,口中所说的这个「大先
生」「老头子」都是谁、那个「大掌柜」又是谁,这帮甚至拿过勋章的人又是什
么人,我不敢细想……

  我本想马上把这个事情告诉夏雪平,但再瞧瞧她现在的情绪状态,我实在不
愿意再刺激她,于是只能暂时把这件事记住了,然后吞进肚子里。

  ——夏雪平啊夏雪平,世人都道你是头「冷血孤狼」,但是又有几个知道,
你是一只披着狼皮的可怜的小绵羊。

  「需不需要我做些什么?」我对夏雪平问道。

  哽咽中的夏雪平抹了抹眼泪,然后摇了摇头:「……妈妈……妈妈没事。妈
妈也暂时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就好好工作、在专案组的时候多多小心自己就好
。妈妈老婆不会奢求你做什么的。这些事,我都能处理……我就是心里难受……
再多抱抱妈妈吧!」

  「好。」

  就在这时,房间门「吱嘎」一声,被「悄悄」拉开了。我和趴在我身上的夏
雪平全都朝着门口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来刚刚我俩进屋的时候,
又都忘了把门锁上了。

  而美茵这小坏丫头,眨着那一对儿大眼睛,带着一如既往的坏笑,和刚刚被
门轴声音暴露之后的尴尬,像只表面温顺实则有些令人抓狂的野兔子一样,蹦进
了卧室里。

  「嗒当当——噔!嘿嘿!我来啦!」美茵穿着那件黑色的绒毛面料的睡衣,
戴着顶上又两只红色皮革缝制成的尖角连帽,晃动着小屁股甩着这套装中睡裤上
那条箭头形状的尾巴,把两只小拳头摆在自己的脸颊两侧,看着躺在床上的我,
而当她把目光移到夏雪平身上的时候,立刻义愤填膺地撅起嘴巴,走到我面前用
指尖戳着我的鼻子,两个字戳一下地问道:「喂!你个大臭何秋岩!你干了什么
坏事儿了你?怎么给妈妈欺负哭了!你说!你说!你快说!」

  「嘿,你怎么就认定是我给夏雪平欺负哭的啊?」

  「不管!」美茵依旧两个字戳一下地,戳着我的鼻头,「以后,夏雪平要是
哭了,我就赖你!我才不管因为啥,只要她哭了,我就过来,替妈妈打抱不平,
戳你鼻子!咦嘿!哎!嘻嘻——我之前咋没发现你鼻子这么好玩呢?跟小玩具似
的!嘻嘻嘻!」

  我一时被她戳得心烦,于是趁着她手指头伸过来的机会,我便立刻张开血盆
大口,对着她的指尖就咬了过去……

  结果,这丫头的反应倒是快,整个人向后一蹦,彻底躲开了。小坏丫头一边
得意地笑得花枝乱颤,一边在我面前晃动着自己那根手指头,嘴里还唱着:「哎
呀、好气呀,你咬我咬不着呀!哎呀,好气呀!好气呀好气呀!」

  但别说,还真就是这小坏丫头对我的调戏,总算是给夏雪平逗得彻底破涕为
笑。

  趁着这功夫,小坏丫头居然直接窜上了夏雪平的床,并且钻进了被窝里,黏
着夏雪平眯着眼睛笑着:「妈妈……你看他!臭哥哥又要欺负我!」

  「喂!你凑过来干嘛呀?」我看着这一幕,故意很严厉地对美茵呵斥道,「
还有,昨晚你啥时候进来的?你不知道你这样很不礼貌吗?」

  「哎呀,什么礼貌不礼貌的?跟你俩我还讲究这个,不就是你们俩都没穿衣
服么?我也不是之前没看过没摸过的,跟我还装正经……」

  一句话,竟让我和夏雪平同时脸上发烫。

  美茵说完,故意脱下了自己的那套「小恶魔」睡裤,露出了里面带着蓝色条
纹的桃红色内裤,然后又脱下了上半身的睡衣,身上只留下一件白色又极其单薄
的吊带背心,鼓鼓的胸部撑得那小背心根本都快要裂开,而胸前的两颗小凸起,
让正在搂着夏雪平的我更加不敢直视。

  只见她脱完了睡衣,又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老爸那个电脑桌前的老板椅上
,接着立刻钻进了我右手边的我的那床被子里,全身蜷缩着取着暖道:「而且在
楼上那个小房间单人床睡觉还有点冷,前两天都给我冻感冒了……」

  「你少来!你感冒了更不该往我俩这儿凑合了!我俩还得抓坏人呢!你再给
夏雪平传染了,你可就是罪人了!」

  美茵努起嘴后,撇着嘴巴,想了想,又大叫道:「我不管我不管!妈妈自从
住回到咱们家之后,你都一个人霸占她多少天了啦!我不管,反正今天你俩也没
干啥羞羞的事情,我就要搂着妈妈睡!」

  「哎呀,真服了你……那我回楼上。」

  没想到我话刚说完,夏雪平却拽住了我的衣服,目光似水地看着我,却一言
不发。

  「怎么啦?还一个人躲出去?我看你呀,就是背着夏雪平做了什么坏事想跑
!……跑了正好,你跑了,我就可以一个人独占妈妈了呢!」美茵巧舌如簧地说
道,并「咯咯」地笑了起来。

  其实美茵跟我一床搂着夏雪平睡,我心里倒是没什么芥蒂,只是怕夏雪平碍
于我和这小坏丫头在过去那些不懂事儿的岁月里相处出来的关系,觉得心里不舒
服。「这……行吧。那我睡靠门这边。夏雪平睡中间,你睡靠窗那边。但是有言
在先,不许闹、不许捣乱,晚上好好睡觉啊!明天我和夏雪平都得上班,你还得
上学呢!」说完,我便继续躺下。

  「哎哟,啰嗦死人了!明天你们俩上班,我才不用上学呢!」

  「你不上学干嘛?逃课啊?」

  「逃什么课?明天是周六——哎哟我说臭哥哥,你这警察当得怎么不记日子
了呢?」美茵气呼呼地瞪了我一眼。

  明天周六?我拿起手机来一看:上面的确写着「12月7日/星期五」……

  夏雪平也这才重新在我身上趴了一会儿,又翻身躺在了我和美茵中间,宠溺
地摸了摸美茵的头发,然后转过头看着我:「唉,小混蛋,可能全世界就你不知
道」

  「嘿嘿嘿,妈妈,我估计这臭哥哥之前总被你骂是」白痴「,结果现在真变
傻了!」美茵嘲笑道,接着又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半边脸,只露出两只媚眼来,
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和夏雪平,也不知道她心里是在寻思着什么坏道道。

  夏雪平也眯着眼睛,看着我噘嘴时候的受气包样子,跟美茵脸贴脸地对我笑
着。片刻过后,她又看了看美茵,对美茵关切地问道:「我才想起来,你这个点
儿就凑合过来了,功课都做完了么?」

  「对啊,作业都写了么?练习册都做了么?课业内容复习了么?马上下周二
就要月考了,你可别掉链子!」

  美茵并未立刻对我理会,而是抱住了夏雪平的右臂,黏黏乎乎地用小脑袋蹭
着夏雪平的肩膀,奶声奶气地对夏雪平埋怨了一句:「臭哥哥可烦了……」然后
才接着对我说道:「我就是怕晚上回家之前被那个狄瑞珅恶心到、啥都干不下去
,所以在今天放学之前,我就紧着赶着的,把要做的所有作业都做完了。至于月
考,能考啥样算啥样了……平时我又不是没有复习。本来明天臧月玲她们要会我
去玩的,我都拒绝了,明天我要去找琦琦一起复习去。」

  「你跟韩琦琦和好了?」我对美茵问道。

  「早和好了,我俩关系铁着呢!」她抽了抽鼻子,又微闭着眼睛慵懒地说道
:「再说了,隋琼岚跟我说什么……等我高中毕了业……如果我想的话,甚至明
年也可以……她要把我送到米兰或者巴黎去,让我学服装设计去。」

  我听罢,心里不禁觉得有些诧异且难以置信,也不顾她之前让我保守的什么
秘密心事,当着夏雪平的面直接对她问道:「你不是想考警校么?怎么又改要出
国学服装设计了?」

  「这也不是我说的,是隋琼岚说的。她还说这事老爸也早就同意了;我要是
问妈妈,她说妈妈也不会反对。」随后,美茵又睁开一对儿大眼睛,眼巴巴地看
看夏雪平,迟疑了一会儿,对夏雪平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妈妈……妈妈?姑
妈说的这件事,你真的会同意吗?」

  我这时才发现,夏雪平从刚才提起隋琼岚的事情到现在,她也一直在皱着眉
头,大睁着自己那一双如星辰般明亮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美茵看。等到美茵
问出了这句话,她才缓缓地闭上眼睛,长出一气后,又睁开眼看着美茵道:「考
警校这件事,对于你一个女孩来讲,确实太危险了。妈妈是过来人,我真的不希
望你也当警察;送你去意大利或者法国念书,这种事情,其他女孩子可能一辈子
都不敢想。国外其实也不安全,但是,对于你而言,美茵,对于咱们家而言,或
许让你跟在姑妈身边,去国外念书,才是最好的选择。」

  从这一刻起,房间里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让人难受,那是一种会让人觉得
心中热痒的压抑感。从进到房间里,脸上一直挂着坏笑,从头到脚都散发著淘气
的美茵,在这一刻起,整个人的情绪开始跌落下来。她眼角依旧带着笑意,却不
知怎么会有中浅浅的忧愁。「嘿嘿,我知道了。」她故意笑了笑,轻缓地对夏雪
平说出了四个字。

  「我……」夏雪平想了想,又伸手抚摸着美茵的头发,对她找补了两句:「
当然,妈妈不会去逼迫你做什么。你如果喜欢当警察,你就去考警校,你如果喜
欢那些漂亮衣服,就去跟着隋琼岚。这一切,最后还是要随着你的心意的,你想
做什么事,那就选什么路……」

  「呵呵,但是妈妈啊,你也不反对,那个坏老爸也同意了……且问我还有得
选么?」美茵依旧柔声细语道,但这句话,听起来却有些肝肠寸断。

  紧接着,母女二人都沉默了。

  「你看看,你这想的就极端,夏雪平也没把话说死不是?」我在一旁插科打
诨道,可我总觉得除了之前那晚上夏雪平喝多了,美茵可能是趁着我不在家、夏
雪平体内的生死果又复发,吃了夏雪平的豆腐之外,她们母女两个,再包括爸爸
,似乎一直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夏雪平一直沉默着,美茵想了想,转过身背着我和夏雪平,又轻轻说了一句
:「其实刚刚你们俩说的话,我大概都听了个明白:夏雪原没死,他今天又冒了
出来,截杀了臭哥哥今天追捕的一个坏人,对吧?」

  「原来你都听见了啊?」我问道。

  「抖音和推特上都转翻了,今天在三号线地铁里死了个人。我好像看到臭哥
哥的身影了。」美茵似乎吧嗒了两下嘴唇,又抽了抽鼻子,接着说道:「妈妈,
何秋岩,跟你们俩说个小秘密呀?——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夏雪原。我从小打有
记忆那天起,我就知道,我这个舅舅总在无视我,相反他对哥哥你,简直是宠爱
到天上去了;舅妈和外婆也基本上差不多吧……能比他这个舅舅好点,但是对待
我的态度,基本就跟对待随便在街上遇到的一个小孩子,完全是一个态度的。你
们两个知道为什么后来每逢过年过节,宁可坏老爸不在家,宁可我自己一个人在
家害怕有坏人会溜门撬锁,也不愿意跟着夏雪平回家归宁么?就因为,我经常在
他们那里会感觉到,自己根本不是夏家的外孙女一样……」

  「美茵,好了,别说了。」

  「妈……」

  「别说了。」夏雪平也在背对着我,语气冰冷、且不允许任何商量地说道,
「秋岩,关灯吧。妈妈困了。」

  美茵似乎有嗫嚅了两下嘴唇,随后也确实听从着夏雪平的命令,不再继续自
白着。

  于是我立刻关掉了卧室里的所有灯光,又走进了洗手间里,放掉了浴缸里的
水,并且洗漱。等我打开洗手间的门,在关上灯的那一瞬间,我却看见美茵正双
手抱胸侧躺着,而夏雪平,则伸出右臂,让美茵枕在自己胳膊上,两个女人都默
然不语,却都在睁着眼睛。

  我很想问她们俩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但我清楚,目前,至少今晚,似
乎不再合适。

  因为都没什么事,所以第二天早上,我们一家三口都睡到了早上七点多,可
早起的气氛也依旧反常的压抑。美茵早上跟我和夏雪平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便自
己默默地顶着两只鱼泡眼,回到了楼上去洗漱、换衣服。夏雪平整个人一大早则
都有点像没睡醒一般,不管是对美茵还是对我跟她所说的话,反应都有些迟钝,
甚至还差点把我的洗面乳当成了牙膏。

  「没事吧?看你今天状态不好,要不要我给岳凌音打个电话帮给你请个假?


  「不用了……我看家里有咖啡豆,你帮我弄点咖啡吧。」夏雪平揉了揉布满
了血丝的眼睛对我说道,「还有,你买的那个红枣汁很好喝,帮我那两瓶放到桌
上,我带去情报局。」

  「好吧。」

  于是我立即去帮着夏雪平跟美茵都弄了一杯咖啡。翻冰箱的时候我又发现了
家里还有以前买的却没打开过的培根和芝士粉,于是我又煮了点意面,加了点鲜
奶,烩了一道奶汁培根意面,再拌了个沙拉。弄了一大碗沙拉外加一锅西式烩面
,结果这母女俩,却都没吃几口。

  一大早上依旧是隋琼岚的车子来接美茵,哪怕不是去上学而是去找韩琦琦,
这姨妈竟然也如此殷勤,不过今天只有她的助手在,还多了个司机师傅。我去跟
那个女助手打了一声招呼,让她帮我捎信跟隋琼岚别忘了晚上联系我、跟我打电
话见面;而夏雪平今天却对于隋琼岚的车子,似乎有点无动于衷。等美茵出发之
后,没等我吃完,夏雪平便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并穿上了大衣。

  「明天吧。」夏雪平对我说道,「明天上午你应该还要去一组里看一眼的吧
,我之前就跟凌音请好假了,明天中午吃饭之后,下午跟我去老宅把你外公的书
都搬回来吧。」临出门前,她又黯然地转过身,对我说道:「关于美茵的事……
我估计,今晚隋琼岚应该会告诉你吧。」

  「哦,会吗?」

  「嗯。我没估计错,她也是奔着这个目的想要见你的吧……唉!」夏雪平轻
叹一声道,「我……我先不等你了,上班去了。」

  「这……好吧。」

  于是这一大早,家里居然又剩下了我自己。

  反正今天一组也没什么事,情报局也没征召我去做什么,我便慢悠悠地把自
己那份奶汁意面和夏雪平、何美茵她俩剩下的那些全部吃光,方便了一番过后,
才闲庭信步地出了家门上了车。

  把车子开出住宅区之后,我总感觉脚刹那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于是赶忙找
了路边的一个停车位,把车子停下、熄火,拧紧方向盘后下车检查了一下。仔细
一看,居然是昨天在盯着吉川利政去健身房取那个大号背包时候,我在那家饮料
铺拿到的那张硬质纸卡传单。我拿起了那张传单,前后翻了倒个随意地看了一下
,刚准备丢掉,却在那传单背面最下面,看到了一行字,里面清楚地这样写着:

  「」欢茶「快闪与竞选活动,时间
广场。」

  我的心里顿时凉了一大截,立刻换了手,仔细看了看刚刚被自己大拇指挡住
的那个后面的字:

  「——与会人:蔡励晟。」

  我想都不想,立刻跳上了车后调头转弯,奔着红山广场的方向便开了过去,
同时我也立刻拨打了夏雪平的电话:

  「喂,秋岩,怎么了?有事儿么?」

  ——在这一刻,我还听到了在夏雪平身边的周荻傲慢的声音,同时这家伙还
不耐烦地敲了敲笔尖:「秋岩这孩子也真是……有什么事这么着急?还偏要在开
早会的时候打电话过来!」

  「可不是着急么!」我回敬了一句,但我猜夏雪平应该没开免提,所以我也
没对着电话吼过去,不然的话,摧残的也只能是夏雪平的耳朵。我立即接着说道
:「夏雪平,专案组的工作方向搞错了——我昨天就想说了:现在应该主要查的
不是谁跟吉川联系或者谁想杀吉川,而是吉川来F市干嘛。」

  「那你知道吉川要干什么了吗?」夏雪平问道。

  「我已经知道了,」我对夏雪平说道——就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岳凌音立
刻让夏雪平开了免提,「我昨天忽视了」欢茶「的广告传单!待会儿九点钟,蓝
党党部会联合」欢茶「饮料公司在红山广场搞快闪拜票会,副省长蔡励晟也会去
现场!——吉川利政的目标,搞不好应该就是Y省蓝党党主席蔡励晟!」

  「不……不对啊!」周荻一听,他最先慌了,「怎么可能!昨天我调出市政
厅的活动通告备忘录的时候,那上面关于今天在红山广场那边的安排,明明是空
的啊?」

  「你问我问谁呢,周师兄?」我咬着牙想了想,又拿起刚刚那张宣传单,对
周荻问道:「你再查查,今天下午三点,在方圆路图书文化中心那里,市政厅的
备忘录上有记录么?」

  周荻立刻吞了吞口水,拿着一支触屏笔一通乱戳,十几秒中之后,对我和会
议室里的其他人说道:「……也没有!」

  「哼!备忘录上不写的东西你就应该不知道啊?你可是调查课课长呢,周师
兄!」

  「我……」周荻顿时语塞,我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得到他哑口无言的脸红模样


  「可是吉川不是已经死了么?那怎么……」电话那头另一个女探员问道。

  结果没等我说话,周荻却先把肚子里窝着的火全都撒到了对方身上,对着对
方大吼道:「万一吉川有同伙呢!万一把吉川请来的那些人看吉川死了,也依旧
准备行动呢!」

  也不知道周荻是因为被我折了面子,还是在我电话接通之前,他就在对人家
颐指气使,那女探员听了周荻的话之后,也是被他气得直咂嘴:「你跟我喊什么
?就像小何说的那样,你是调查课课长,我只是行动处处长。你现在说了这么多
,不也什么都晚了吗?」

  「好了好了,吵什么?吵什么!有意义么?想想现在该怎么做吧!」岳凌音
对周荻和那位行动处处长制止道。

  实际上,这种事情还真怨不得周荻。在去过霁虹大厦的红党竞选总部几次之
后,对于这种事情,我也算耳濡目染。

  当年旧时代蓝党在办军校的时候,行政、思想和宣传上面的工作,都是交给
红党来进行的,而红党对于宣传这方面向来都是极其专长,尤其是针对农村那些
经济和教育条件都还在发展的地方;而蓝党虽然拥有一大批生活在城市的青年拥
趸,但总体而言,从旧时代到南岛时期再到现在的两党和解阶段,他们大部分的
党员身上,又有一种天然远离群众的气质,说好听点叫「自重」、「自豪」,说
难听点就是「自傲」、「自大」。因此,每次搞政治宣传活动的时候,如果不是
执政党红党的官员在之前做过什么愚蠢的行为,那么就不必去看关于那项宣传活
动的最后的政策决定了,只看集会中有多少民众为红党站台、又才有多点民众为
蓝党站台就够了。两党和解将近二十年,到现在,蓝党却依然经常与「在野党」
三个字画上一个固化的等号。

  蓝党的一些「少壮派」对此气不过,他们的各种号称「神机军师」「网络卧
龙」的年轻世代的智囊团因此想到了一个招数:那就是在红党和包括地方党团、
媒体的第三方,在对自己做出预判,推断出蓝党可能要进行任何政治活动的时候
,都借由「商业活动」和「文娱活动」的「外衣」进行——按照两党和解后的公
约,如果任何会党社团和其他机构在进行「政治活动」和「公益活动」的时候,
都需要向所在地的市政厅上报,并由市政厅指派安保部门进行维安和协助;像涉
及到副省长这种级别的官员出席,还需要上报到安保局。就比如七天之内将要举
行的的附近小学的清理卫生、以及老年广场舞比赛,只要涉及「公益活动」,市
政府就要规划,并且委派附近分局的制服大队进行维持秩序,如果那个老年广场
舞比赛里面有退休的军政干部参加的话,安保局还要派遣特务在旁边进行保护;
而「商业活动」、「文娱活动」这两项则不用,一般情况下,他们也是由主办方
出资金请保镖公司老维持秩序。

  蓝党本身就拥有「特勤处」这个党政性质的安保机构,对于「特勤处」的作
用他们蓝党人士也十分自信,而采用这个策略,几乎可以完全规避红党跟自己唱
对台戏,或者利用媒体节目和网络等舆论渠道,在活动前对己方造成不利干扰;
并且,还可以在借用跟企业与娱乐圈合作的同时,进行很大数额的创收——不过
这里面更多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的本行毕竟是调查凶杀的刑警,不是经济警
察或者检察官。因为这种收益,外加这样的活动安排算得上是对红党传统宣传手
段的「奇袭」,全国上下的蓝党对这样的活动安排手法屡试不爽。在陆冬青的竞
选总部里,我看到过一个线性代数公式,其中一个未知数,便是「蓝党假借」商
业「与」文娱「名义组织竞选动员拜票会的次数」。

  这对蓝党而言,不得不说,是个天大的十分具有智慧的伎俩;但对于警察、
安保、情报系统、以及我们专案组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馊主意。

  在故意臊了周荻一句之后,接着我又立刻对岳凌音和夏雪平说道:「岳处长
、夏组长,你们尽快派人往红山广场那边去吧,我已经在路上了。」

  「好,我知道了,你不要担心,秋岩,尽量冷静。」岳凌音对我说道,「挂
了电话以后,打开对讲频道吧。把红山广场那边的情况时刻向我汇报!」随后,
岳凌音也没埋怨周荻,而是对他立刻命令道:「小周,你联系一下蓝党党部特勤
处,看看他们那边能不能立刻把活动取消?」

  「是!」

  「雪平,你立刻带队对支援秋岩。」

  「是!」夏雪平随后又对我说道,「别着急啊秋岩,等着我,马上就到。」

  「好。」

  但我也只是嘴上答应而已。从我家到红山广场大概要二十分钟左右,看现在
的路况,就算抄近路,估计怎么样也得花上半个小时;而从情报局大厦到红山广
场,这两个地方之间的直线距离本来就远,就算是一路鸣笛开车过去,最快也得
四十多分钟,而且还得纠集人手、整装编队,耽误的时间便更多。因此,我也并
不指望夏雪平能及时赶到。

  我在紧张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会紧咬牙关,并且同时,我会感觉到牙周当
中会分泌出一股又苦又咸的东西,仿佛嘴里流了血。昨晚回家之后做的那场噩梦
,总让我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而现在我又要一个人孤身执行任务,真不知道会
不会遇到什么厄灾。

  ——算了,豁出去了。

  二十分钟后,我总算赶到了红山广场附近,但没想到广场穿着花花绿绿的青
年男女竟然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而且虽然距离广告宣传单上写的蔡励晟登台的
时间还有将近半个小时,但广场上的气氛已经是非常热闹,并且还有南岛原住民
民歌式腔调的音乐响起。广场附近一时间没有空车位,我只好把车子停在对面一
家眼科医院的停车场里。刚一下车,却跟一女生的屁股撞到了一起。

  「嘿!谁这么流氓……」女生捂着屁股,背对着我骂了一句,结果一转头,
居然是赵嘉霖。赵嘉霖看了看我,摘下了墨镜以后又戴上。今天她穿了一件黑色
毛呢连帽大衣,里面是一件羔羊毛浅灰高领毛衫,还围了一条米白色的羊驼绒围
巾,长发中间,用一条珍珠和蓝宝石串成的头花扎个编花马尾;下面穿着的,则
是一条干练的深蓝色休闲裤和一双翻毛短靴,比起昨天那副仿佛刚从矿井里爬出
来的尊容,今天的赵嘉霖显然漂亮许多。

  「嗬!」赵嘉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话里带刺地对我说道:「一大早跑这么
老远的地方来吃我豆腐!怎么?昨天晚上夏雪平没喂饱你啊?」

  没想到这句话说完,她自己看看我,却先脸红了——呵呵,还有这样的人,
想损别人结果把自己带进沟里不说,还能先把自己说脸红的。

  我没顺着她这句没劲的话往下聊,从车里反光板后拿出太阳镜戴上,看她刚
才碰的那辆车居然是一辆深蓝色的凯迪拉克CT6轿车,于是我又反过来对她问
道:

  「你那辆小车呢?」

  「呵呵,昨天晚上出去吃饭当小费了,今天就换了一辆。怎么,不行吗?」

  「厉害啊!拿车当小费!三格格怎么又莅临此处了?二组今天没有你的班么
?」

  「你不也来这了吗?就兴你不上一组上班来这儿,不能让我来这儿?」

  「唉我去……我说格格师姐,咱们俩说话能不能不互戗?」我无奈地看着赵
嘉霖,我现在是真觉得这姐姐跟我斗嘴上瘾。我往前摊了摊手,示意边走边聊,
并且我索性直接对她说道:「昨天给你买的那杯热茶时候,」欢茶「给的广告传
单上说,待会儿9点钟,蔡副省长要到这来开竞选动员会。我觉得不放心这里,
所以我就来看看。我估计吉川利政很可能,本来是今天要在这搞刺杀,而且……


  「而且你是怕虽然吉川死了,但依然还是会有人过来搞事情,对吧?」赵嘉
霖认真地看了看我。

  我对她点了点头:「昨天咱们俩回局里之后,日本公安调查厅的人跟日本领
事跑去跟岳大婶他们吵架去了,说是我昨天拎着枪进的那趟地铁里,正好有为日
本特工工作的人——吉川利政在,日本特工也在,芝麻粒打的红山广场你说咋就
那么巧?换个思路想想,昨天吉川利政在,是因为他被情报调查局发现了跟」天
网「份子的资金来往,那万一还有没被发现的呢?」天网「的人就不能多请一个
搞暗杀和恐怖活动的顾问么?万一蔡副省长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提前想到这方面
却不及时挺身而出,那我可能就是咱们Y省的罪人了。」

  「没想到,你也能跟我想到一块去。」赵嘉霖带着些许挑衅意味地说道,并
且笑了笑,「我昨天回去了之后,也一直在想着吉川为什么要举着手机到处乱拍
——但实际上,我发现他拍的大部分照片都是朝上,所以我越想越觉得,他是不
是在勘察有利于狙击刺杀的制高点。于是我不放心,所以我也过来看看。如果是
你说的蓝党副省长要过来,那咱俩今天可能真来着了——蓝党特勤处那些人,外
强中干,如果出了什么大事,他们肯定处理不过来;他们那帮人,都是四肢发达
、头脑简单的,安保防卫都不行,坑人甩锅第一名。像你说的,万一蔡励晟有个
三长两短,搞不好还得有人往情报局和市警察局泼脏水,到时候,咱们俩恐怕也
逃不了吃瓜络。」

  「呵呵,赵格格,你也挺可以的嘛!」

  「彼此彼此!」

  我想了想,又对她问道:「那你老公咋没想到这个呢?」

  赵嘉霖一听我提周荻,表情立刻僵了:「他昨晚又没回家……」接着她又对
我问道:「你家夏雪平昨晚回家了?」

  「必须回家了。」我略带得意地说道。

  「那你昨晚,找机会看了我给你拷贝的东西了么?」赵嘉霖又问道。

  「没。」我摇了摇头,接着对她说道:「说实话,我不相信夏雪平会跟你们
家周荻有事儿,我对夏雪平是有信心的。赵师姐,我劝你也别瞎合计了……」

  赵嘉霖看着我,冷笑了一声道:「哼,那句话说得真对。」

  「哪句?」

  「——」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赵嘉霖信誓旦旦地说道,「其
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心里根本一点都对夏雪平放心不了。你只是给你自己催眠
、骗你自己,强迫着你自己去完全相信夏雪平罢了。世界上没人能完全了解你的
恋人,也没人能完全了解自己的父母。夏雪平又是你的妈妈、又是你的情人,这
两个身份重合之后,你以为你对她了解的方面就扩大了,但实际上,正因为如此
,她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就更多了,于是你对她的了解的盲区变得更大了才对。


  「你……呵呵,你这是什么鬼逻辑?」

  「算了,你既然没看我给你的东西,我也先不想跟你聊这个。好好专注眼前
事吧。」赵嘉霖说着,从怀里拿出自己狙击枪上的那柄瞄准镜来。

  我摸了摸鼻子,低下了头,想了想最近夏雪平跟我之间的种种事端,又琢磨
了一下她最近的表现,便很不舒服地挠了挠头。半天我才平复下来思绪,随便找
了个话茬说道:「怎么,今天就带了个这个,没把你那把大枪背来?」

  「在这么多人,我敢做那么瓜田李下的事情么?我的手枪都安装了消音器的
。」赵嘉霖说着,又把手伸向腰间,接着对我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不过今天,
除了手枪,我还带了这个。」

  定睛一瞧,那居然是一把刀刃长约六厘米的手刺。

  「呵呵,我说格格,我咋感觉你才是来搞刺杀的呢?」

  「嘘!小点声!」赵嘉霖狠狠地捶了我后背一拳,「你就不能低调点?别到
时候,」天网「份子没抓到,咱俩先被蓝党特勤处给逮起来了……」

  走到了广场边上,我才连上了跟情报局的对讲。我对岳凌音汇报了一下现场
情况,又问了一下夏雪平位置,果然不出所料,她所带着的那一对探员此刻还在
半路上。

  「那么蓝党那边怎么说的?我看他们特勤处的保镖们才刚到,根本没准备撤
离。」我对岳凌音询问道。

  「他们那边……根本不承认今天有政治活动,无视了我的警告,并且还在跟
我们隐瞒行程——说我们了解到的,有可能是红党放出的烟雾弹」周荻对我说道


  「去他妈的!」我骂了一句。听到这种政治辞令,我真想一走了之,撂挑子
不干,万一等下有刺杀,那就杀吧。

  「秋岩,知道你压力大。希望你尽量随机应变,并且千万小心。否则雪平真
的是放心不下你。」岳凌音说道。

  「放心吧,Boss,我跟何秋岩警官正在一起呢。有什么事,我俩会相互
照应的。」就在这时候,赵嘉霖也连上了对讲。

  「等会儿?你怎么也去了!」听到了赵嘉霖的声音后,周荻彻底坐不住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不也是专案组的么?」赵嘉霖幽怨又不服地对周荻
说道。

  「胡闹!」

  「行了,不多说了,」赵嘉霖对周荻和岳凌音说道,「等一下我和何秋岩之
间需要经常进行对讲,可能没办法随时汇报情况。有什么安排,还请上峰后续指
示。」

  接着,这姐们来了个绝的:直接把自己对讲软件上周荻的通话频道图示那里
,点了一下「mute」,只留下了我和岳凌音跟她说话。于是,周荻对她发的
一大堆埋怨,她全都听不着。

  我笑着没说话,这时候广场下面的舞台上,那个乐队一曲停止,周围掌声雷
动、欢呼如瀑。我和赵嘉霖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个乐队,居然是南岛现在风头正
盛的「嬉皮鼠club」,主唱和鼓手都是美女御姐,其他几位则都是鲜肉帅哥
,乐曲的风格也多以R
天会有这么多人来。不知道情况的,可能还真的会以为这是一场歌友会。

  但我和赵嘉霖都无心听歌,也无心接受那些企业志愿者发放的宣传品。我俩
绕着广场外围走,我一边抬头裸眼观察着周围,一边看着广场下面的动向。大致
观察了一下以后,我觉得蓝党特勤处在广场布下的保卫措施确实失败——看起来
应该是特勤处的保镖的,只有十四个:在上层平台到下面的四条台阶路上各三个
,舞台旁边目前有两个,如果没记错,在竞选期间参选的在职省级官员,随行保
镖可以带六个,加一起倒是能够二十个,不过在关键情况下是否能发挥作用就不
知道了;其余的安保则由穿着带「欢茶」logo的大衣的志愿者负责,而这些
志愿者平时是不是做保安的都不好说,拦一下那些对「嬉皮鼠」狂热喜爱的粉丝
倒还可以,但如果遇到了恐怖份子或者持枪刺客,首先腿软的就得是他们。

  赵嘉霖则是举着那柄瞄准镜,到处仔细地搜寻着每一个,她觉得应该是最好
射击角度的制高点。搜寻了三分钟左右,赵嘉霖整个人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了
起来,同时她连忙伸出手,在我的肩头迅速猛拍了三下:「我看到了!何秋岩,
你肉眼看一下十点钟方向,那个英语补习班楼顶,是不是有个反光光亮?」

  我没来得及转头,因为这功夫,蔡励晟的专车已经到了——前后一共三辆车
子,其中一辆,则是插着蓝党党旗的大众凯路威商务车,前后两辆轿车上分别是
三个特勤保镖,商务车上,则先走下了他的私人秘书和蓝党党部的那位壮硕的宣
传部长,随后,那位被媒体形容成「中年版古典小说贵公子」的蔡励晟,在众人
的列队于车门两旁后,才慢慢下了车。

  「来不及了,我得过去看看。」我再一转身,赵嘉霖已经端着手枪朝着东面
街对过那家英语培训班跑了过去,只剩下了她对讲里的声音。

  「那你一个人小心,我得到蔡励晟身边看着!」说着,我便从广场的另一边
迅速下到了地下部分,并在那些乐队的狂热粉丝中间左推右搡着。

  「那你也是!」赵嘉霖过了一会儿才对我说道。

  此刻我刚刚来到舞台外围的第一排,才看到在舞台周围居然还摆着一圈钢铁
护栏。那看样子,等下会不会发生什么情况,全得仰仗蓝党那帮特勤们了。我正
如此地想着,另一边蔡励晟却已经在那六名随身特勤保镖们的护送,与自己那位
看起来十分魁梧的秘书与壮硕的宣传部长粉陪同下来到了舞台旁边。我又回过头
,试着朝着那座英语培训班的楼顶看了一眼,但是以肉眼观察确实什么都看不到
——但同时,我却发现了另一件诡异的事情:先前站在那四条从地上下到地下的
台阶旁的那些保镖们,此刻全都不见了踪影。

  而同时,那些狂热的音乐发烧友们,在看到了蔡励晟的同时,一时间全都兴
奋激昂地对蔡励晟挥手打着招呼,全都扯着嗓子,对这位主导扶植了不少流行文
娱行业的政治家,不停地喊着疯狂的口号:

  「啊!是蔡副省长!——蔡副省长!」

  「蔡副省长!我们爱您!就像」嬉皮鼠「爱大米!」

  「蔡副省长万岁!蓝党万岁!摇滚万岁!音乐万岁!」

  粉丝们多么狂热,现场情况也就多么不好控制,不一会儿,这舞台周围用钢
铁隔离栏围出的一圈,便缩小了两倍。所有人不仅要跟蔡励晟握手,还要跟「嬉
皮鼠club」的每个成员握手。而蔡励晟站到舞台之后的位置,正上方是一个
连着身后电子屏的继电器,周围又都是舞台灯,如果从上面往下看,应该会对蔡
励晟的身体产生遮挡。

  「解决了!」好在这个时候,对讲当中传来了赵嘉霖的声音:「此刻被我一
枪毙命,我又在他喉咙上补刺了一下。何秋岩,你那边怎么样了?」

  刺客的被解决,并没有让我完全放下心来。在这时候,蔡励晟接过了「嬉皮
鼠」主唱Doris递过来的麦克风:「蔡励晟先生,」林厚「!我是第一次来
Y省,谢谢您!」

  「也谢谢你,Doris小姐。」蔡励晟儒雅地对面前和周围的人鞠着躬,
「谢谢」嬉皮鼠club「的俊男靓女可以为我们Y省蓝党党部站台。也写在座
诸位青年朋友、诸位粉丝——应该怎么讲?哦对,叫」粉皮「们。」嬉皮鼠cl
ub「的粉丝当然叫」粉皮「;谢谢诸位」粉皮「们对蓝党,对蔡某励晟的支持
。鄙人蔡励晟,叩谢各位!」

  听到蔡励晟那样说,又看到他对每个人都诚恳地鞠躬,台下那十几二十岁的
众人,简直感激涕零,在「欢茶」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对着台上齐声呐喊道:「
青天白日、Y省易帜——蓝党一定赢!加油!加油!加油!」

  而在这个时候,我分明看到刚刚保护在蔡励晟周围的那六个特勤保镖们,给
相互间对了几个眼神之后,也都朝着广场地上走去,并且迅速地消失了。

  「情况有点不太对劲,蓝党特勤处的人怎么都撤走了?」我内心突然慌乱一
片。

  「我看看。」赵嘉霖直接夺过摆在面前的狙击枪观察着广场上的情况,并对
我说道:「他们那帮保镖怎么都蔫了似的,还全都跑到上面去、不保护蔡副省长
干什么?」

  「格格,我有点不放心。」我对赵嘉霖说道,「你再看看你这周围的制高点
上,还有没有狙击手?」

  「你等我一下……」

  与此同时,那位主唱Doris又对蔡励晟,用着嗲嗲的声音说道:「我在
南岛就听说Y省的蔡副省长是个温文儒雅、气宇轩昂、玉树临风、才高八斗的帅
气成熟性感大叔。今天有幸跟各位」粉皮「们在这个……红山广场吼,可以一睹
天人风采。」

  「哈哈,Doris小姐真会说话——」天人「二字不敢当。」

  「那么请问蔡副省长、蔡主席,可不可以请您跟我们唱一首歌给大家听?我
好想听您唱歌!」Doris又对台下的粉丝们大声问道:「想不想听蔡副省长
唱歌?」

  「想!」

  蔡励晟摆摆手笑笑,但却并没拒绝也不拘谨,拿着话筒说道:「我这个人你
让我写写字、写写诗、写写文章都可以,唱歌这方面,我不敢在」嬉皮鼠「这样
的亚洲最有影响力的偶像乐队面前班门弄斧……嗯,但是今天你们从远道而来,
又有这么多的青年朋友为我站台,随便唱一首好吧?既然你们是从南岛来的,D
oris小姐有这么漂亮、可爱,那我就来一首《南海姑娘》作为见面礼,也作
为送给大家的礼物,感谢你们过去对蓝党、对我个人的支持。希望你们能喜欢。


  「哦!蔡副省长加油!蓝党加油!」

  一阵热烈的掌声之后,乐队开始伴奏,蔡励晟也开了嗓:

  「椰风挑动银浪/夕阳躲云偷看……」

  「哇哦!声音有像费玉清!」Doris插了句嘴,赞许地点了点头。

  只听蔡励晟继续唱着,并且也不自觉地朝着舞台前方走了两步:

  「看见金色的沙滩上/独坐一位美丽的姑娘/

  眼睛星样灿烂/眉似新月弯弯……」

  正当我边捏着汗边听着蔡励晟唱歌的时候,对讲里又传来了赵嘉霖的声音:
「糟了!秋岩:在你两点钟方向和四点钟方向还有两个!他们可能要开枪!」

  最后这句话,赵嘉霖完全是捏着嗓子尖叫出来的……

  我根本来不及过脑子,双手一撑钢铁护栏,右脚踩在护栏上面,整个人一跃
起,又朝前猛地迈了一大步……

  而蔡励晟的清脆歌喉,依然在继续:

  「穿着一件红色的纱笼/红得象她嘴上的槟榔/

  她在轻叹/叹那无情郎/

  想到泪汪汪……」

  歌曲中的「泪汪汪」两个字刚落地,在空中便同时响起了两声震耳欲聋的枪
响:

  「砰!」「啪——」

  我瞬间扑倒了蔡励晟,并对那几个乐队成员吼道:「趴下!」

  ——随后只见蔡励晟刚刚站的位置身后,那组爵士鼓其中的一只,已经被子
弹打穿,弹孔那里还冒着烟。从弹道来看,这发子弹来自对面的高层公寓楼。

  台下的观众们瞬间吓得嗷嗷直叫,但听到了枪声,大部分人都不敢乱动,只
好原地趴下。

  「你是谁?」被我压在身下的蔡励晟慌张地看着我,对我质问道。

  「对不住了蔡副省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立刻拔出手枪,对赵嘉
霖问道:「我刚才听出来你朝着枪手那边开了一枪,怎么样了?」

  「击毙了一个,但是另一个在瞄着我……我现现在没法探出头!」

  而就在此刻,从趴着的人群里,突然站起了六七个打扮成嘻哈风格的人,全
都把手或掏向后腰、或伸进怀里,目光凶狠地吵着我和蔡励晟。我见状,连气都
来不及喘,便立刻把枪口对准了他们,抬手便打中了一个人的脑袋,随后我抱着
蔡励晟往舞台里面滚了两滚,然后单腿跪在他身前,对着另外的一个人又开了两
枪——先前被我打死的那个到底之后,一把手枪便从他的怀里掉落了出来,而后
来被我打中心脏的,也刚要还击,却又立刻倒下,刚从后腰掏出的手枪还没拿稳
,就仰头倒了下来。

  其他四个,纷纷闪躲,一齐对我瞄准,下一秒却纷纷身中数枪,被子弹瞬间
打成了筛子——原来是刚刚那些躲开的特勤保镖们匆忙赶来,见到他们在瞄准蔡
励晟之后,举枪便打。

  此时空中又响起了两声枪响,赵嘉霖慌乱地跟对方对射了一个来回之后,又
立刻俯下身去,对着我大叫道:「秋岩你小心,好像除了瞄准我的这个之外,还
有一个狙击手!」

  她刚说完,又连着传来两声枪响……

  随即,那刚刚赶回来的二十个特勤中,一下就倒下了四个——两个当场毙命
,另外两个则是被从身前的人身体中穿透的子弹打中,瞬间吃痛倒地不起。

  「去保护蔡副省长!」

  我对他们大叫道,索性举起手中的手枪,朝着子弹打过来的方向一通乱开;
实际上我也没想能打中什么,而是为了掩护那两个受了伤的特勤,以及剩下的保
镖朝着舞台这边移动。

  可结果当我一抬头,却又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西瓜头,虽然很模糊
,但他似乎还对我投来一个和蔼的笑!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愤怒地朝着夏雪原站的位置又是开了三枪。他却也很故意地停了下来,直
到那些特勤保镖们绕道上了舞台,来到了蔡励晟身边,他才重新端起了狙击枪……

  然后,对准了我。

               7·11

  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夏家人好像都比较喜欢逗我玩。

  夏雪平经常玩的,是诸如把我绊倒之后马上又呵护我这种招数,她就像是一
个略带调皮的女孩子在把玩又调驯着自己的宠物犬崽一般,而大部分时间,她都
是温柔体贴的;以十年前为节点往前数,那个还没彻底被仇恨侵蚀的夏雪平在我
的心里,完全是个又邪恶又可爱的妈妈并且她越是邪恶,我越是爱她。

  而舅舅经常玩的,是随时就准备抬手揍我、但等我吓得缩成一团捂起额头后,
最后却经常只是将一跟手指弹在我的发梢上、戳在衣服上;或者经常因为我的偶
尔顽皮,就对我大声严厉地训斥,但到最后却又很亲昵地摸摸我的额头;他对我
的撩逗,在我眼中,明明是一种张牙舞爪的恐吓,而我也总能在他对我做出这种
吓唬的行为之后,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内心里终于平衡下来一般的得意——舅舅为
人特喜争强好胜,可我到现在也一直不明白,他对我每次进行那种近乎霸凌的逗
弄过后,为何会如此得意。

  不过似乎是没有自己亲生子女的缘故,他对我也的确特别好,有什么好东西
都会第一时间想着分给我;而这家伙,在那时候也确实经常会对美茵视若空气、
爱答不理,小时候的我不懂事,还会经常为了这种事情故意在美茵这个刁蛮的小
坏丫头面前炫耀:昨天舅舅往家里送了多少多少奶糖薯片、今天又送了多少多少
果汁汽水——而且那都是给我的,不是给你何美茵的;为此美茵也经常会被我气
得脸色通红,最高记录一天一夜都没理我,最后往往是我在夏雪平的训斥和命令
下,把那些好吃好喝给美茵分出一半她才再次开心。再后来稍稍长大一点,我便
从电视上学到了一个词,叫「重男轻女」,我以为舅舅就是这样死封建的人……
哪知道后来,他自己却领养了个女婴。

  呵呵,他在想什么,我也真捉摸不透。

  就像我捉摸不透,他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并且还要前来刺杀蔡副省长一样。

  那家伙站在十几层楼高的地方,但我可以确认,他确实是舅舅。

  他在举起那把AWP狙击瞄准我之后,下一秒,就像小时候每次去外婆家的
时候他都要假装揍我、随后却只是在我身上其他地方轻戳了一下一样,一发子弹,
却只是打到了距离我右脚鞋尖三厘米的位置,不过还是震得我的五根脚趾直发麻。

  而我这一次,也没再像一个胆小如鼠的孩童一样,见到拳头或者枪口立刻捂
着额头、瑟缩在角落里,而是迅速抬起我手中的手枪瞄准了他射击的位置,对他
疯狂地打着弹夹中的子弹,甚至打到枪管发烫尽管我清楚一把手枪往十几层楼高
的位置上打,想打中简直天方夜谭——当然,其中有两发子弹,竟然还鬼使神差
地击中了距离他大概十厘米多的位置。

  而他则俯在那顶层天台的矮墙之后,微笑地看着我,不紧不慢地朝着我周身,
迅速地又打了一共八发子弹,一直等到远处传来了警笛声,他和另外一个一直在
与英语补习班顶层的赵嘉霖对射的狙击手,才迅速地逃离。

  所以,现在的我,仍然活着。

  但我之所以现在胡思乱想这么多,就是为了让自己转移注意力——转移着此
刻正发生在我身上的拳打脚踢时留下的疼痛感……

  就在刚刚夏雪原跟他的同党正从那红山广场旁的大厦楼顶准备撤离,而我正
准备迈步冲向那幢大厦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在脖子那里贴上了两支冰凉的东西,
而瞬间一阵剧烈的刺痛,让我的心脏和大脑同时感受到强烈的麻痹,身体也不由
自主地抽搐起来;随着眼前越来越黑,我也一头栽倒,只觉得被什么人拽了起身
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手机、钱包……呵呵,还有个女人的照片?这女人长得挺带味儿的哈!就
是看着老了点,估计怎么得有三十岁了……」

  本来就被这帮人手中的电棍电得迷迷糊糊的我,到现在也没彻底清醒过来,
而刚睁开眼,就被一只穿着尖头皮靴的臭脚一脚踹中胸口……

  「咳……咳咳……别……别碰那张照片!」我斜躺在冰冷的地砖上闷咳了几
声,双手被绑在背后,于是只能忍着心口窝的剧痛,对面前的人说道。

  我第一反应,便是这帮人误会了。这种皮靴子我见过,事实上曾经也一度是
警察系统冬天配备的制式冬靴,靴尖不仅尖而且稍稍朝上翘着一点,像个锥子一
般,俗称「皮钩」,踢起人来简直是钻心的疼。这种靴子在我刚上警专的那年就
被全国统一换成带有合成防雪防湿塑料边的棉靴替代了,现在还穿着这种东西的,
除了省宪兵司令部的宪兵纠察们、警校的那些教官们之外,也就只有蓝党党部特
勤处的人了——更何况今天大早上,我还注意过他们脚上的这些靴子。

  所以,接下来我便把自己的身份说清楚。可就在这时候时候,面前那个胖子
特勤,便把自己筷子笼大小的拳头一拳砸在了我的脸上。揍在我腮帮的这一下,
使得我自己的虎牙深深地戳进了自己的口腔壁当中,但觉嘴里剧痛、舌尖一咸,
我便从口中突出一团带着腥红的唾液。

  「咳咳!你们……抓错人了……咳咳咳!」我忍着疼痛,连连闷咳,一句话
根本都说不顺利。

  「少他妈废话!抓的就是你!」那个胖子说道。

  另一个高瘦男人在一旁继续掏着我外衣的口袋,随手丢掉了我的钱夹和那张
夏雪平的单人照片,回头看了看我,随口说了一句:「这小子我看着倒是有点眼
熟……」接着又对我说道,「不过对不住了,算你今天倒霉——就算你是个路过
的,哥们几个要是不抓你,没办法交差。」

  「呵呵,何况压根也不是个路过的,明摆着就是看见事情不对来灭口的——
别说啊,这小子还挺抗揍!」那胖子不由分说,找了卷沥青胶带,直接把我的嘴
巴糊上了,并且,又照着我的肚子又踹了一脚。

  而我这时候,才看到他们那帮人每个人的右手食指上,都佩戴着一个打造成
狼头形状的金戒指——眼前这帮人,应该就是坊间盛传的「蓝党十五狼」。

  这帮人进入Y省蓝党党部特勤处之前的身份都比较杂,有的是当兵出身、有
的是街头混混、有的是武术学校或体育学院的教练……但他们身上,除了都是当
保镖的以外,还都有个共性,说好听点叫「怀才不遇」,说难听点,就是「衰」
和「loser」——当兵的出身的那几位,都是在部队里犯了错误被开除的;
当街头混混的,除了被老大赶走的之外就是自己原先帮派被其他人归拢了,自己
又被新帮派嫌弃淘汰;武术学校或者体育学院那几位,要么是跟学生或者学生的
女友谈恋爱事发,要么就是跟学生、跟老师、跟学生家长打架被革职。反正这些
故事,社会上在流传时一方面觉得造化弄人,另一方面又会笑话他们几个,虽说
他们的确都是一号人物,但民间对他们的评价都不高。

  ——我之所以会注意这些,就是那次我在兰山文化会馆被艾立威劫持,结果
蓝党的这帮特勤保镖不仅没怀疑就信了艾立威的鬼话不说,还做出了一副事不关
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简直令人喷饭。

  此番又犯在他们手里,我还真不说不准,自己会被他们怎么处理。

  「等会儿,大哥,这小子居然还是个警察!」那个高瘦男人说道,「嗬……
还有情报局的通行证?」

  「哼哼!混了这么久了,你听说过有哪个警察同时在情报局兼职的么?」躺
在沙发上的男人带着嘲弄的语气说道——在我斜对面,有一张办公桌,办公桌后
坐着一个年长的英俊男人,旁边的沙发上还躺着一个矮小却一身肌肉的光头男人,
两个人正像看戏一样,一边看着那胖子揍我,一边游闲地抽着烟。

  「我看啊,他八成也是个假的!」那个光头男人说道,又看了看我,对我笑
了笑,「喂,小子!你可以啊!准备工作做的到位!」

  「啧啧!这姓李的真是够可以的,『买通、杀人、灭口』一条龙,一点都不
带差的。」那个搜查着我随身物件的男人说道。

  「他们那帮人搞得事情,是你我这些鼠辈可以衡量得起的么?」年长的英俊
男人也继续抽着烟,又有些迷惑地摇了摇头,「不过,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这负责灭口这小子的动作,是不是也太快了一点?而且姓李的也没跟我说,
负责灭口的人会提前在哪蹲着;楼上的那几把狙击枪刚响,这小子就冒出来了,
广场上其他那些还来不及动手呢……啧,我的右眼皮怎么突然跳个不停呢?」

  ——废话!你也知道不对劲啊!

  何况,按照这些人的逻辑,似乎是在说我是来灭口夏雪原的——十几层楼的
高度差,我一个手枪去直射拿着狙击枪的,因为刚刚的紧急情况,我明明是万不
得已才这样做;但若说是灭口,我和夏雪原是谁「灭口」谁啊?

  「管那些干什么?要我说,大哥,直接把他做掉,丢进贝勒江里喂鱼得了!
所有罪名都扣到他头上,姓李的也不会说咱们什么!省了咱们的事,一了百了!」
那个在我外套上一通乱摸的瘦高男人说道。

  「瞎扯!老二,你怎么猪脑子!你怎么确定他就是姓李的派来的呢?多少人
想干掉『道勤』先生,你们一个个的又不是不知道!万一杀错了人,你担得起责
任?」那个英俊男人说道。「道勤」是蔡励晟的字,以「『道勤』先生」对蔡励
晟为尊称,看得出来其实这几个人从心底里对蔡励晟,还是很崇敬的。

  瘦高男人有些不服地看了看那个年长英俊男人,开口质问道:「那大哥,咱
们收了那姓李的给的那些好处,咱们临了又没按他说的做,最后灭口的活儿又被
咱们哥们儿抢了,这个责任,你担得起么?」

  「你啥意思老二?你他妈后悔了?」那个被称作「大哥」的男人顿时急了,
直接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手枪丢在面前的办公桌上:「喏,人就在楼上,枪我给你
——你上楼去把道勤先生做了。他现在和翟秘书、潘部长都手无寸铁,这个枪你
敢开吗?你他妈去啊!」

  一听这话,那位瘦高的「老二」顿时虚了:「我……我不是这意思,大哥!
我就是……唉,道勤先生对我不薄,那丧良心的事情我敢做么?」

  「那你还在这瞎鸡巴哔扯个啥?我们不都是如此,才都改了主意,又返回去
救道勤先生的吗?我告诉你老二:正因为今天人家蔡励晟没死,他姓李的才会更
加忌惮,碍于这一点,他姓李的不会追究咱们这些有靠山的小角色,懂么?老二,
我的这个处长的位置,早晚有一天是得由你来坐的,别总觉得自己最聪明,就会
拿自己那点小算盘,算所有人的账!特勤处这帮兄弟的命,以后还得指着你成全;
咱们这帮人,说白了都是随波逐流的。道勤先生也好,姓李的也好,早晚有一天,
要么离职退休、要么离开F市、要么离开人世,那下一个接替他们的人,你准备
怎么伺候?从刚刚把这小子拖上咱们的车那一秒以后,说实话我就已经开始犯嘀
咕了:万一咱们现在逮住的这小子,是阮先生的人呢?是纳兰先生的人呢?退一
步讲,万一他是红党派来的人呢?F市一个芝麻粒大的地方,这么多仙家佛爷,
咱们几个能得罪起哪个?你把他杀了,你觉得那些其他当官的,会给你好果子吃?」

  「老二」继续对「大哥」问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这种事咱们第一次干,
我心里也没底,可咱们抓了这小子,不就是为了拿他把咱们被人鼓动、却又没做
成的事情,在道勤先生这儿糊弄过去的吗?现在咱们抓他又不杀他,又怎么能给
道勤先生一个交代?怎么能把脏水全都泼到这小子头上?」

  「大哥」听了「老二」这话,不禁陷入深思。

  然而就在这时候,这间乌烟瘴气的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

  「想要给我一个交代,不需要搭上一条人命。呵呵,你们各位,各个身怀绝
技,没对我开枪,已经是各位最大的仁慈了!」

  进来这人,一身黑色立领中山装,尖颌宽额,鼻梁高挺,干净的平头应该刚
刚又打理了一遍,一双招风大耳后面的两鬓稍稍见灰,浓眉之下长着炯炯有神的
倒三角眼,长长的人中藏在胡茬之下,下唇厚过上唇的嘴巴、加上轮廓清晰的咬
肌,让他的笑起来甚是和蔼。来人正是蔡励晟。刚经历过一场刺杀的他,此刻仍
然能笑出来,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位翟秘书和潘部长却倒现在还是一身冷汗。

  「这……道勤先生!」

  「道勤先生……」

  一见蔡励晟进门,屋子里的四个人全都像是踩了通了电的弹簧一样,全都蹦
着站到了蔡励晟面前,不好意思地跟蔡励晟打着招呼,并且双腿打弯、弓着后背,
可身子却又是僵硬的。

  「咳咳咳咳……」蔡励晟走到房间里,一下子被满屋缭绕的烟雾呛得咳嗽,
他边咳嗽边对刚刚一直在沙发上躺着的那个光头问道:「嚯!呛死我了!我说你
们几个,都抽的什么破烟破烟啊这是?嗯?邢老四,你也没闲钱换点好烟抽、不
知道对自己好点儿啊?」然后他转过头,拍了拍刚刚那个一直在打我的胖子的后
背:「三福子,现在这屋子里面的就数你最老实。你说说看,自从你们『特勤处
十五狼』跟了我之后,你们几个,『吃喝玩乐』四个字上的供给,我蔡某人短过
你们的么?」

  「没……」刚刚还一脸凶神恶煞的那个胖子,现在却像烧烤摊笼子里的小麻
雀一样,生怕随时被人抓走直接穿到铁签子上去,「道……道勤先生您对我们,
是以往党主席里面对我们兄弟十五个最好的……您对特勤处的其他兄弟也不错,
这个是没得说的。」

  「嗯,行。还有良心!」蔡励晟脸上看不出半分愠怒地说道,又狠狠拍了两
下那胖子的肩膀。拍在那肩膀上的声音,听着不比刚才这胖子揍在我肚子上面的
动静小。接着蔡励晟转过身,对翟秘书打了个响指,而翟秘书刚准备上前去把手
里拎着的一对手提袋递给「大哥」,却被蔡励晟亲自把东西接到了自己手里,接
着又放到了「大哥」的办公桌上:「打开看看吧!你们今天也都辛苦了,这是我
送你们的礼物——我在海事公董局工作的大学同学送来的,上等的阿根廷货,尝
起来,可比你们抽的这种二十块钱左右一包的舒服多了。」

  「这……道勤先生,这使不得!」那个「老大」立刻心惊胆颤地对蔡励晟说
道。

  「怎么,『大虎』,还需要我亲自帮你打开?」蔡励晟盯着那个「老大」的
眼睛说着,并坐到了沙发上。

  大虎立刻毕恭毕敬地端起其中一个袋子,拿出了里面沉甸甸的木盒,抽开了
上面的盖子一看,那里面是尽是一根根松木香气四溢、似乎还带着点淡淡的蜜桃
香甜味道的黑棕色雪茄。大虎面色凝重地拿起三根雪茄,其他那几个特勤保镖也
在斜眼看着。紧接着,大虎慌张地眨了眨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嘴唇都在胆
怯地发抖;剩下的四三位,也都在一阵瞠目结舌之后,手足无措地朝向蔡励晟低
着头,面色铁青紧闭着眼。我不确定那雪茄盒下面是什么,只是在雪茄拿出来的
一刹那,听到了貌似有纸张的声音。

  「知道为什么送你们这个礼物了吧?」蔡励晟对这翟秘书甩了甩手,翟秘书
立刻从大虎打开的那盒雪茄里拿出一支,又从自己的中山装里怀口袋中取出雪茄
剪,切好了之后递给了蔡励晟,并用防风打火机帮着蔡励晟点着。

  大虎深吸了一口气,惭愧地说道:「知道了。这『礼物』,其实是赏给我们
几个的耳光。」

  蔡励晟吸着雪茄,对着大虎点了点头,用端着雪茄那只右手的拇指肚搔了搔
下巴上的胡茬,接着说道:「其实这个事情也怨我……」

  听着蔡励晟这么说,除了大虎之外的那四个,全都变得又惊又慌:

  「道勤先生,您别这么说!」

  蔡励晟对着那四位保镖抬手,四个人面面相觑,又冲着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
蔡励晟优雅地抬起手,吸了口雪茄,又低下了头沉默了片刻,缓缓吐出一股烟圈
雾花之后,才深沉又苦口婆心地说道:「你们几位袍泽弟兄,陪在蔡某身边出生
入死也有几年了。你们各位站在我身边铮铮铁骨,其实也都是得过日子的老百姓:
家里的的男女老少、大小事,全都得你们这些顶梁柱撑着。自从我四年前当上这
个副省长,省里的政务、党部里的党务我都要忙活,平时也算是案牍劳形、日理
万机,于是唉,就冷落了我身边诸如你们的这帮兄弟的事情,这是我的过错……」

  「您这还不如往我们身上扎刀子呢,先生!您别……」

  蔡励晟看着眼前的几个人一脸悔恨地对自己躬着腰,又抬起手来伸出食指分
别指了指他们所有人,让他们住了口,并继续说道:「……但是,你们从两党和
解之后就认识了蔡某。我这人什么脾气,你们不应该不知道:你们有需要什么的
地方,还有其他人能给你们的,我蔡励晟,也都能给!但是,你们十五狼,跟我
蔡励晟见外!你们没人跟我提!」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相互看看对方,又各自汗颜,默不吭声地低下了头。

  蔡励晟仰头叹了口气,语气又缓和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几位,你
们总是这样尊称我一声『先生』,到头来却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你们要
什么?我也为你们心疼啊!」

  「先生,我们知道错了!」「我们对不起您,道勤先生!」

  蔡励晟叼着雪茄,对着四个人摆了摆手,又指了指桌上的那个雪茄盒子说道:
「你们记着,今天这事儿我没有过度责怪你们的意思,所以你们现在也没必要这
么蔫儿。桌上这些礼物,今天陪我去红山广场那边的,人人有份。你们所有人的
忙,我帮;若是你们心里还有我这个『先生』,那么你们如果欠了谁的好,今天
就马上退还了去;还有,别以为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住我,这些套路,我比你们
熟!懂么?」

  「是!我们知道了!对不起,道勤先……」

  那个「老二」等蔡励晟的话音落下后,着实憋不住,未等大虎把话说完,对
蔡励晟说道:「先生,我们懂了!但其实今天这件事都是李……」

  没等「老二」把话说完,蔡励晟又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懂了就好。『二强』,
想要跟我解释,那就别跟我说任何人的名字——我不想听『名字』,我只想听『
事情』。把你知道的,不涉及『人名』的事情告诉……算了,还是我问你答吧,
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多余话我不想听,可以吗?」

  「先生!知无不言!」二强果断说道。

  「他说不清楚的,先生,我们也会补充。」大虎跟着说道,并侧目瞪了二强
一眼。

  蔡励晟点点头:「这就对了!那我问你们:广场上混进人群里那些开枪的,
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

  「是。」


  二强和大虎先后答道。

  蔡励晟抽着雪茄,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单手搓了搓自己的半边脸脸,沉吟片
刻之后继续问道:「广场周围的三把狙击枪,是他们安排的吗?」

  「这个……」二强突然语塞,他似乎对此一点都不知情,于是低头吭哧半天,
最后还是转头看向了大虎。

  大虎轻蔑地撇了一眼二强,接着对蔡励晟说道:「这么跟您说吧,道勤先生,
李……」

  「嗯?我说过了,别提名字。」蔡励晟吐了三两片雪茄切口的烟叶碎片,然
后继续抽着。

  「哦……是这样的:其实在活动之前进行安保安排的时候,我们想在附近的
高层建筑设置警戒区和瞭望点的,但是……反正您不让说名字的那位,对我们有
交代,而且这也符合您不铺张、不搞排场的要求方针。广场上混在参与活动的年
轻人里面那些枪手,我个人是见过的;但至于那三把狙击枪,我们真不清楚了。」

  「三把狙击枪,有一把是朝着另外两个人开枪的,怎么回事?」蔡励晟继续
问道。

  「您要是问我这个事情嘛……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大虎看了看我,又看
了看蔡励晟,抓耳挠腮地说道:「呃……可能也是灭口来的吧?」

  蔡励晟这时候才转头看向了我,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怀疑,但看着看着,他的
目光似乎又有点不对劲。

  而就在这时候,那位潘部长和翟秘书,也都用着与蔡励晟几乎同款的眼神看
我看了半天。

  「这……这小子怎么这么眼熟呢?」翟秘书想了想,看了看蔡励晟,又转头
对潘部长问道,「潘先生,在兰山文化会馆举办活动那天,您也在吧?您对这个
人有印象吗?」

  「好像见过……而且之前,我好像就在哪个餐厅还是饭店就见过他呢」潘部
长也看了看我,想了半天,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就在这时候,翟秘书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紧张地看了蔡励晟一眼,蔡励晟挥
了挥手,翟秘书便立刻去接了电话。等翟秘书出了门,蔡励晟看了看潘部长,倒
是没继续往刚刚潘部长说的话上聊,而是继续指着我对大虎二强问道:「你们把
他抓了,他也是被安排过来的?」

  「应该错不了!」二强信誓旦旦地拿起了我的证件给蔡励晟看,信誓旦旦地
说道:「您看,这现在在咱们国家,警察就是警察,情报局就是情报局,这哪有
有当警察、又给情报局听差的呢?我看啊,道勤先生,这小子拿的这个破证件就
是个假的!」

  但二强没看出来的是,蔡励晟端着我的证件,又看了看我之后,再转过头去
面向二强的时候,蔡励晟的脸色突然缓缓变得铁青。

  「你有证据么?二强,你就没想过,万一他是个真的呢?」蔡励晟对二强质
问道。

  二强顿时傻了眼。

  蔡励晟又看了看我,接着轮番看了看那四个特勤保镖:「别以为我不知道怎
么回事!你们是随便抓一个过来,然后准备糊弄我,拿他来顶包的对吧?现在这
事情我已经门儿清了,你们还用着这么玩吗?」  而此时,翟秘书风急火燎地回到了办公室,瞥了我一眼之后,伏到蔡励晟耳
边耳语起来。

  「你们啊,真的是……做事情不追求踏实稳健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现
在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你们随便抓个人,就能把所有事情都糊弄过去的时候啦!」
蔡励晟顿时火气攻心,皱着眉头猛地站起了身,对着大虎厉声问道:「好好想想!
今天早上的时候,情报局是不是给你们打过电话?」

  「是啊,但……这不是竞选委员会决定的,不是不告诉……」

  还没等大虎把话说完,蔡励晟边摔门出了办公室,翟秘书和潘部长见蔡励晟
动了怒火,也立刻跟在其后。

  大虎和二强两个人对视一眼,也都有点慌。

  「去看看?」二强问道。

  「走,去看看。」大虎回头说道,「老三、四弟,把这小子看好了先!」

  留在这件逼仄的办公室里的这个胖子和那个光头,全都战战兢兢地看了看我
——他们就算再没脑子,此刻也必然应该清楚我是什么人了。好几次,他们俩都
想伸手并朝着我走过来,但到最后却始终没能迈出这个步子。

  而十分钟之后,办公室的门再次打开。

  「——秋岩!」

  最先抢进来的,是手里端着一把QBZ—97式自动步枪的夏雪平。

  「我靠,怎么惹上这个泼妇了……」

  那个光头一见到夏雪平,彻底傻了眼。想了想,他又连忙躲到一旁,然后猫
着身子挪到放着我外套的桌子后面,默默地从地上摸起刚刚那张一直藏在我钱夹
里的、被二强丢掉的夏雪平的照片。他仔细看了看照片,然后像是被洋葱杀了眼
睛一样,紧闭上眼,默默地把夏雪平的照片放进了我的羽绒大衣里怀口袋去。

  夏雪平也没管那光头的那些小动作,直接把手中的97式砸到了大虎的办公
桌上,迅速跑到了我的身边,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轻轻地揭开着封在我脸上的
沥青胶带。

  「慢点……夏小姐,要么我来吧?」蔡励晟紧紧跟在夏雪平身后,并立刻单
腿跪到我面前,亲自为我揭开着尼龙绳,嘴上还在不停地道着歉:「呵呵,手下
人不懂事,您看这事儿弄的……」

  「副省长大人,过了多少年了,贵党却还是旧时代那一套是吧?——专门欺
负对自己好的人,但是面对欺负自己的,却什么都不敢做!」夏雪平冰冷的语气
下,埋藏着如岩浆一般滚烫的怒火。

  蔡励晟摸摸地帮我解开着绳子,没接夏雪平的话,又看了我一眼,带着歉意
地笑着说道:「年轻人,委屈你了!你看,你外公夏先生是我曾经最尊敬的人,
而且我还很喜欢他写的小说呢!没想到,今天却闹了这么大一个误会!」

  而在蔡励晟身后紧跟着的,是包扎着半条左臂、脸上颧骨和鼻尖处各有一处
戗破擦伤、走起路来还有点一瘸一拐的赵嘉霖。赵嘉霖看了我一眼之后,整个人
也傻了,并且在她的脸上,还流露出了些许心疼的意味——呵呵,她能对我产生
心疼的感觉,这也真是奇了。

  赵嘉霖看了看我,却未敢近身,瞟了夏雪平的后背一眼以后,立刻对蔡励晟
说道:「蔡叔叔,您的手下做的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和这个何秋岩是去救您的,
您的人却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还把他打成这样——我是看着这几个还有门口那
几个那出电棍给他击晕的!这事情,在您这党部特勤处这里是不是得给他、给咱
们一个说法?」

  「这是当然!秋岩警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本来就应该表示感谢!结果,还
被我们党部这帮不识相、不懂事的给弄伤成这样!——何警官,真是年轻有为!
你需要什么,我们蓝党的同仁会尽量帮助你的!」蔡励晟帮我解开了绳子之后,
惭愧地笑了笑,又转头厌恶地看了看办公室里的胖子和光头,以及站在门口不敢
进屋的大虎和二强,「喂,你们几个!咱们特勤处有自己的家法,对吧?怎么处
理,你们自己知道!」

  「24小时禁闭后,鞭笞二十。」大虎低着头说道,「先生,等我们给何警
官赔了罪之后,我们自己去领!」

  「呵呵,一群野蛮人……」夏雪平冷冷地念了一句之后,轻轻地彻底把我嘴
上的沥青胶带揭掉,然后用手轻轻揉着我的嘴角,又看了看我脸上的伤,「没别
的伤吧?」

  我晃了晃身子,看了看夏雪平,喘了口气后迅速朝着夏雪平的身后踏上一步,
猛地照着了那个刚刚揍了我半天的胖子的鼻子,送了一记硬拳。但这一拳打出去,
却弄得我自己先站不住,毕竟刚站起身、外加上动作幅度一大,我才发现自己只
要一动,全身上下便都会剧烈地作痛——好在后来经过检查发现,我还真没骨折,
只是全身被揍过的地方都出现了剧烈疼痛淤血。我对自己的抗揍天赋,还是比较
有信心的,但一时半刻的,却根本站不稳。

  结果哪曾想,这一个踉跄之后,我整个人竟然跌进了赵嘉霖的怀里去。

  「这……欸……你没事吧,秋……何秋岩?」

  以赵嘉霖一米七不到的小身板根本扛不住我的身体,但她却也在努力地用自
己的肩膀撑着我的躯体,推着我的胸膛。夏雪平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
走到我的身边,用自己的肩膀扛起我的胳膊,并从赵嘉霖身上将我搂到了自己怀
里。等我回到夏雪平怀里,对赵嘉霖略带歉意地抬头看看,却见这姐姐的脸颊红
得像是刚蒸过一样、又如喝醉了一般。仔细想想,她刚刚努力扶着我的双肋不让
我摔倒的时候,我的上腹部貌似贴到了她的胸口,而且感受到了她瞬间加速的心
跳。我对自己这样的感受和念头顿时觉得罪恶和心虚,加之此刻我正在气头上,
我便没让自己继续这样胡思乱想下去。

  而那胖子的七窍同时一酸,捂着脸仰头栽倒在地;躲在桌子后面的那个光头
见状,立刻窜到胖子身边去扶着他,门口的那两个也咬着牙捏着拳头冲了进来,
对我怒目相视,但想了想之后,却又都退回半步,松开了拳头。

  我咬着牙忍着痛,踮脚指着躺在地上捂着鼻子的胖子怒喝了一句:「你刚才
趁我昏厥被绑着,足足打了我十拳,踢了我八脚;我就揍了你一拳,你哼唧个什
么!你要是不服,可以起诉我,也可以再打回来!我等着!」

  我这么一张口,便从嘴里流出了不少血。后来硬是连着对口腔内壁的创面洒
了两三天的滇南白药药散,才总算慢慢恢复。

  「怎么,就是你们弄出的乱子,你们几个还想造次吗!真不像话!」蔡励晟
这下也是真的火了,对着那几个特勤大声呵斥道。

  听了我这些话,再加上蔡励晟的呵斥,四个人也不敢再吭一声,全都默默地
低着头站到角落里。他们一个个的之所以没了气焰,不为别的,就因为我是个警
察,而他们都是特勤。

  ——按照两党和解之后的法律,政治性质和特殊性质企业型的党团会社,可
以拥有自己的持械保卫部门,如果可以通过一定标准的审批拿到执照,还可以持
枪。但这些保卫部门,第一不属于公务、政府单位,他们的雇员也不能算是公职
人员,即便是像他们这样跟着蔡励晟混的蓝党特勤保镖、或者跟在杨君实身边的
红党政保警卫,也都不能跟警检法情安这些公务人员平起平坐,只属于「政党团
体雇员」;

  第二,如果在缺乏证据、或「未具备法律定义」的防护条件下,对公务人员
和无辜公民进行袭击,那么他们将受到的法律惩罚,将是普通公民的二倍。比如
之前在警局门口进行示威、并对女警们进行袭击和性骚扰的那些恶徒们,依照法
律,两天前终于被判处了十年有期徒刑,而今天这些对我出手的特勤保镖们如果
被我起诉,那他们就得在篱笆子里待上二十年左右,且蓝党党部还得为此上缴一
笔巨额罚款给省警察厅。

  当然,对于他们来说,最麻烦的还不是打官司、坐牢和罚款,而是就在Y省
大选造势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蓝党特勤保镖殴打了保护自己党籍政要的警察的事
情闹到媒体那里,这就算是一则热度极高的丑闻,不仅亲红的媒体会拿这件事来
攻击蓝党,那些中间派的媒体也会蹭这件事的热度来博取流量,那么到时候,事
态对于蓝党而言,便一发不可收拾。

  蔡励晟瞪了一眼大虎和二强,深吸了一口气,把那支才抽了几口的雪茄递到
了翟秘书的手里,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我,很正式地走到了我和夏雪平的面前,对
着我诚挚地说道:「何警官,今天的事情,仅以我个人的名义,向你表示感谢和
道歉。」接着,他便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个90°的躬。

  夏雪平没理会他,扭头看向了我。我抿了抿嘴,看着这么大个官对我如此放
下身段,说实在的确实有些于心不忍,并且心里的虚荣心在作祟的同时,也一时
承受不起这蓝党魁首、Y省二号人物行的这么个大礼;而且说实在的,虽然我不
太感冒蓝党那些政治理念和聒噪的政客党棍们,但是之前我对于蔡励晟这个人还
是有一定好感度的,否则对于他差点被刺杀这件事,我也不会如此的上心。

  我便立刻说道:「蔡副省长,您用不着这样……」

  没想到蔡励晟一直起身子,却满脸笑容地张口说道:「那我就代表他们这些
不懂事的,谢谢何警官能原谅他们了!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宽宏大量,将来必然
大有作为啊!」

  这一个笑,外加一番听起来赞誉无比的话,却把我噎了个结实。

  实际上我并没原谅这些特勤,而且刚刚我跟蔡励晟说的也是半句话,而就在
这时候,从小就非常讨厌政客的夏雪平,早已在这间办公室里喘不过气,便已经
在架着我的身体往办公室外面走;这功夫我又想了想刚刚蔡励晟的那些话,我才
突然发觉,蔡励晟虽然满嘴的感谢加道歉,可是除了我主动打了那个绰号叫「三
福子」的胖子一拳、还有大虎主动表示会带着人自己领上「军法棍」的「家法」
之外,他本人却什么感谢的东西都没允诺,什么惩罚或者致歉的措施也都没主动
答应,说实话,这让我对他的印象稍稍略有打折。可再想想,基于之前对他积累
出来的好感,外加对于他的官职和蓝党Y省党主席的身份有些敬畏,我也没再多
说什么,忍着一身的疼,跟着夏雪平出了办公室。

  一出办公室我才看到,夏雪平几乎是带着半个情报调查局特别行动队的人包
围了蓝党特勤处。来到走廊里,夏雪平立刻招呼一个战士进屋拿了我的东西,并
收了他自己的那把步枪,两个战士把我抬上了预先准备好的部队医院的救护车,
让我在车上做了一下身体检查,打了一针止痛剂,并且给嘴里塞了蘸满白药药散
的医用棉球,又安派胳膊上有伤的赵嘉霖跟我坐上同一辆急救车去了军区医院之
后,又自己带人回了特勤处的办公楼里面去,硬着头皮去找蔡励晟和那几个特勤
保镖再次问话。

  坐在我左膝盖旁边的赵嘉霖,看着夏雪平来回忙活,没帮什么忙,也没说一
句话,而是从头到尾一直盯着夏雪平看。待夏雪平进了特勤处的办公楼之后,她
倒似乎比我都在乎夏雪平一般,对着我侧过身子埋怨道:「哼,又回去了……这
夏雪平看你伤得这么严重,倒也不说陪陪你!什么人呢……」

  「她不是……还有正事么?」

  「正事?哼!……他们俩啊,还不都是一个样!『阿勒哈布姆比』!」赵嘉
霖又带着十足怨气地咒了一句——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句满文是「着了魔」「猪
油蒙了心」的意思——之后,她接着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一同陪着的随行医护,然
后才用她那时刻泛着秋波的双眼,饱含担心的目光看了看我,对我轻声问道:「
欸,何秋岩,你真的什么没事吧?喂……何秋岩?秋岩?秋岩……」

  在接受注射了一针止痛药之后的我,脑子突然变得晕晕乎乎的,又因为刚刚
在红山广场精神紧张、配合着赵嘉霖上蹿下跳的,外加刚刚被那个胖子连打带踢,
好几下还捱在了头上,躺在担架车上,分明听到了赵嘉霖在唤我,但我依然说不
出一句话,车子刚发动,我便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让我一下子睡到了一个剧场里去。仔细看看,这个剧场似乎还很熟
悉——这不是之前我梦见过的外公主演的那场剧的那座剧院么?

  我的头脑还是清醒的,并且还知道这是一场梦,但是我的身体却似乎有些不
听使唤,直接跟着一群从头到脚似乎都再用黑布或者白布包裹住的无脸人,走到
了剧场的观众席坐下。我坐下的时候,明明是最后一排,但坐下之后,观众席的
座椅却自己挪动了,移动的方向就像是一堆麻将在被洗牌一样,一阵嘈杂混乱过
后,我竟然被挪到了第一排。

  就在我以为这是一场什么魔术的时候,舞台大幕拉开,却见站在舞台中央的,
居然是穿着一身清代龙袍的著名演员。

  「欸!这不是《还珠格格》里面那个皇阿玛么?」正想着,一句话便从嘴里
溜了出来。

  没想到一听到这话,那个平时在镜头前经常一脸笑吟吟的演员老师突然怒了:
「去!谁说我是《还珠格格》里的啊?我明明是《宰相刘罗锅》里的!」

  「哈?」——我应该没记错吧?我想了想又问道:「不对啊,《宰相刘罗锅
》里那个皇阿玛,不是《铁齿铜牙》里的烟袋大人吗?他跟您跟和珅,不是『铁
三角』么?」

  「你来看节目的,能不能闭嘴啊?哪来这么多话!演出开始了啊——今天给
大家带来一出小戏,《大西厢》,怎么样啊?鼓鼓掌啊!」

  演员老师中气十足地说了一句,台下立刻掌声雷动,而我左右一转头,只见
以我为界,左右两边被黑白棉布包裹住身体的那些观众们,都在把双手老老实实
地放在膝盖上,并不见有人鼓掌。紧接着,不知道是谁帮着从左右两边各推上一
台桌子、一张背景板,只见左右这么一搭,正好搭出了一座小舞台。小桌子上摆
放着古色古香的家具模型,红帐暖纱、龙衾凤枕、鸳鸯杯、百合碗、状元红、老
婆饼,一应俱全,背景板上还贴着两个硕大的白色春宫图剪纸,我想这个台子表
现的,应该是洞房花烛春宵夜的场景,但房间里的布置,却像是影视剧里古代的
那种春院湘馆之地,并且,为啥那精雕细刻的春宫图剪纸却是白的,我的确有些
没搞懂。

  只见那演员老师双手悬在那桌子搭出来的舞台上方,握成拳头的双手一松,
他的手中便落下了两只那种钢架包上硅胶的一男一女两个兵人模型,模型可活动
的人的四肢和头部,还被栓了五根绳子,系到了那个演员老师左右两边各五根粗
壮的手指头上,随着手指的摆动,那两个兵人模型便也跟着活了起来。只见那女
兵人在活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脱下了身上的黑色羽绒大衣,露出一身整洁干净
的黑色西装,我瞬间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便抬起屁股仔细瞧了瞧——这兵人的
头雕,看起来怎么那么像夏雪平呢?但是像归像,多观察几眼之后,我却又觉得
有点不一样,甚至看久了会觉得这枚头雕根本不是按照夏雪平雕刻出来的;再看
看另一边这个男兵人模型,这就有点更敷衍了,头雕上根本就是粘了个四不像的
面具而已,只是在他的腰上却串着一只戒指,不过这枚戒指尽管有点眼熟,但我
却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就在我正观察着的时候,那女兵人模型突然主动脱下了衣服,几厘米长短的
小西装小西裤、几毫米尺码的紫色小文胸小丁字裤,一股脑地全都脱到了桌面儿
上,再一看那女体模型的肤色、胸型和臀型、以及私处阴毛的形状和浓密程度,
再加上满背满肩镂刻出来的殷红伤疤,这女素体模型却还是照着夏雪平做出来的!

  「让我看这种东西,是什么意思!」

  我愤怒地站起身,对着舞台大喊着。

  「哼哼,要知道夏警官可是我最佩服的人呢!没想到现在却这样……」而就
在此时,坐在我身边一个女孩说道,「夏雪平本来能成为一个非常完美的女人,
她的经历在本地本来可以册封女神的,可惜了……人设彻底崩了!」

  转头一看,只见坐在我身边的那个本来被白色棉布包裹住全身的「无脸人」,
突然变成了伊倩宁,我再一回过头,贾宇蓉、戚梦、大头、牛牛,竟然也都在。

  「哎,你们怎么也都来了?你们为啥也要看这个?」

  「呵呵,何秋岩,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话呢!夏雪平警官变成这样了,毁人设
知道吗?你还有什么脸跟咱们哼哼哈哈的!」没想到小戚一开口,竟然也如此严
厉。

  而自从小戚把话说完之后,就不断地有什么人在从我的背后朝着我的额头和
后颈处丢石头,砸得我晕头转向、头破血流,却根本看不出那人的模样,弄得我
只能站在原地干生气。

  我转过头一看,眼见着舞台上那个男兵人模型已经脱下了裤子,露出了那枚
直挺挺的阳具,而那女兵人故意回头看了我一眼,接着竟然一手握着那硅胶阴茎、
一手托着阴囊,跪在地上,如获至宝地开始为那个男兵人模型的阴茎吸吮了起来;
但在仔细一看,那兵人的双腿间哪里有什么男性生殖器,那明明是一副栩栩如生
的、娇艳欲滴的粉嫩无毛阴道,而当我再一抬头,小舞台上又那有什么男兵人模
型,哪里分明是两个女的,而且站在「夏雪平」模型跟前的那个女兵人的身材,
看上去还十分的玲珑浮凸,不过「她」的脸上,依旧用什么东西粘了个严实。

  ——对,我一定还是在梦里,只有在梦里,一切事物才会如此的诡谲。

  「我……」我又回过头看着小戚和小伊,一时间却百口莫辩,「这……这是
玩具!这是模型啊!又不是我在操控的!而且这是梦!这不是你们看到的本来的
样子!这是一场虚假的噩梦啊各位!」

  「哈哈,噩梦?那不也是你的梦吗?在你的噩梦里面,夏雪平在给别人口交,
不赖你我们赖谁呢?」只听一旁的贾宇蓉义愤填膺地看着我,对我暴躁地吼道,
「还亏我们这么长时间都觉得你挺有本事的呢,何秋岩!原来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你可真让我们失望!管那人是男是女呢,何秋岩,你在梦里都看不住她,那你没
做梦的时候可咋办啊!嗯?小绿母奴?而且你所心爱的女人就是这样的啊?这叫
什么『夏女王大人』?『女王』二字,她也配哦!」

  「哼,再瞧瞧她在你梦里的表现吧,不是干出戴绿帽的事情,就是在绿的边
缘疯狂试探!在梦里都这么不安分,哈哈,平时她能是个什么好女人呐?」大头
瞟了一眼我,不屑地说道。

  「就算不是做梦,她不还是跟那小贱丫头何美茵睡了么?哈哈,在自己女儿、
在同性那儿都这么不检点,异性那边又会怎么样呢?是不是以后还要跟那个周荻
一起睡?万一那个叫于锋的回来了,她还要跟那个于锋睡在一起!」

  「哈哈哈哈!所以我说夏雪平就是个婊子嘛!」小贾大声笑道。笑起来的样
子狰狞得令人起鸡皮疙瘩、笑起来的声音刺耳到想让人戳漏自己的鼓膜。

  「再看看她做那事,根本没有个详细计划,糊弄身边人、糊弄睡在她枕边的
你这个儿子,嘻嘻,她连自己都糊弄!二十年的杀父之仇、十年的母亲兄长遇害
案,她查出啥了?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她跟着做什么?」牛牛也跟着附和道。

  「说的就是啊——她做过什么正经事吗?无非也就是拿到个『冷血孤狼』『
F市第一女警』……不对,应该是『F市第一女恶警』的绰号么!江湖上那些传
闻有那么玄乎?我才不信呢!根本就是靠着不明真相群众瞎传一套一本正经的胡
说八道,然后再让吃瓜群众自行脑补去!什么『夏女神』,根本『夏扯淡』!」
就连我最信任的小C,竟然在此刻也说出了这样的话。

  「滚!亏我把你们当朋友!可你们一个个的,就是这么说我和夏雪平的?你
们都滚!不许侮辱我的夏雪平!」我转头冲着眼前的几个人大喊着。

  「嗬!夏雪平的人设都崩了,让咱们几个这么委屈,到头来他倒是还来了脾
气哈!」

  「少跟他废话了!一起削他!」

  话音未落,眼前我这些昔日的好友,却全都抡起石头来,不断地对着我的脸
上砸了过来,瞬间把我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气急之下,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直接冲上台去,砸了那张用来搭成小舞
台的桌子和那台背景板。但就在我用力推动背景板的时候,一个不小心,那台背
景板竟然撞到了那位操作兵人模型的演员老师,我吓得刚准备去道歉,却发现对
方竟然也不过是个贴了那位演员照片的用棉布制作而成的人偶。

  正在我对着一切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突然从天空中掉下了一个轮胎那么大
的锋利的金属鱼钩,在我还没做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那只钩子竟然直接穿过了
肱二头肌,血淋淋地钩起了我的左臂——我瞬间感觉到一阵疼痛,但同时却发觉
这阵疼痛更多的是一种挤压的感觉,而不是穿刺之后的酸麻和灼辣。一不留神,
我的右臂、双腿和头颅也被用同样的钩子穿过了肌肤,只不过尽管这些地方也都
在流血,我却并不觉得这些地方有任何疼痛感。哪知道下一秒,我的脚下立刻悬
空了起来,周围剧场的墙面、天花板与地板,竟然都像一个纸盒子被人拆开一样,
从我上下左右360°的周身撤走,接着,又似乎有什么人牵着与我身上五只金
属钩连着的钢丝,把我放进了另一个盒子里面——我一抬头,才发现一件更恐怖
事情,原来此时的我,竟然也被当成了玩偶一般,而一直带着白色手套的巨大手
掌,正在操弄着我的一举一动。

  可是试问,谁会愿意被当做一个提线木偶,被人肆意摆布呢?我竭力仰头看
着上方的那只大手,心中又是恐惧、又是愤怒。我努力地挣扎着全身的肌肉和关
节,可是那五条铁索却把我的全身都钩得牢牢的,让我根本动弹不得。

  但就在我正苦苦煎熬的时候,在我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一
副看起来很瘦小的可爱身躯、以及一身熟悉的衣着:一件黑色连帽大衣,一件浅
灰高领毛衫,一条米色围巾,一条用珍珠蓝宝石头花扎出的编花马尾、一条深蓝
休闲裤、一双棕色短靴。而她的身体,也被另一只大手用五根铁索牢牢地固定住。

  我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周围的摆设:木桌木椅,红帐暖纱、龙衾凤
枕、鸳鸯杯、百合碗、状元红、老婆饼……

  而在我左手边的墙上,还贴着两幅硕大的毛笔白描而成的《金瓶梅》中西门
庆当着花子虚的面前与李瓶儿欢爱,还有《肉蒲团》中未央生偷香艳芳当时正巧
被权老实撞破的两张春宫图。可是,很让人手脚发凉的是,那张《金瓶梅》上,
全身伤痛的花子虚竟然躺在一口棺材上,而那李瓶儿的半边脸,竟然是骷髅的模
样;而那张《肉蒲团》上,窗边怒发冲冠的权老实所盯着,却是一男一女在戴着
自己好友未央生和自己妻子艳芳的人皮面具在八仙桌上颠鸾倒凤,而在八仙桌的
下面,正躺着两个被割了脸皮的尸体……

  我盯着那两张令人望而生怖的春宫图,冒了一身冷汗,而此时,我面前那个
女孩子,却突然一下子把自己身上的衣物全都脱了个精光……

  她的美臀,竟然像一颗香甜又精致的熟杏子,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而那一
对儿小巧却饱满的似带着诱人微酸苹果一般胸部,正在我的眼前晃个不停……

  我低头一看,自己竟然也火急火燎地,把我自己的裤子解开,脱掉,然后故
意在她的眼前晃动着自己那柄已经昂首挺胸的火茎——也是这时候,我才发现自
己的阴茎竟然一直在勃起着。眼前的她见了,脸上的肌肉竟十分喜悦地扭曲着,
露出了渴望又满足的笑容,她闭着眼睛握住我的肉棒,往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地贴
着,然后用我的海绵柱体和龟头分别从她的额头到眼睛,再到鼻梁和嘴唇搓擀了
一遍,并且尽情嗅吸着残留在包皮上与阴囊根部处的惨留着汗液、尿液与前列腺
液的咸湿气味。

  「赵师姐……你别这样……」

  我试图制止她的动作,但是碍于勾住我四肢的那些钢索,当我奋力把双手放
在她的头上之后,却不是把她的脸庞从我的胯下移开,而竟然是在抚摸了几下她
的秀发之后,主动端着她娇俏的面容,在我的阴茎上轻轻地蹭着,并且还在用着
她立体的鼻尖轻轻摩擦自己的鬼头冠状沟。

  「拒绝什么……你不是很喜欢么?」

  赵嘉霖目光迟滞地看着我的双眼,嫣然一笑,随即把我的阴茎一口齐根含了
下去……

  「你看……你也很喜欢,不是吗?」

  眼见着赵嘉霖的口腔已经被我的男根塞满,可她的声音,却如此清晰地响在
我的耳边……

  「我……」

  如樱桃一般小小的嘴巴,如柿肉一样嫩滑的舌头,缠绕在我的阴茎上面,竟
然会那样的美妙……

  「你也想跟我做的,对吧?」赵嘉霖的声音依旧在我的耳边响起,「有我的
嘴巴给你做『鸡巴套子』,你不喜欢么?你现在跟我做的这一切,真的是因为我
俩身上挂着的威亚么?何秋岩,你跟我每次吵完了嘴之后,你的内心深处不是在
幻想着把我摁倒、然后用力肏翻我的身体的?何秋岩,既然你知道这是梦,你为
什么不好好享受一次呢?你在梦里也要这么道貌岸然么?你在梦里,也偏要做出
一副为了你的夏雪平而特别忠贞的样子么?他们两个犯的错,我们为什么不能试
试呢?」

  在这一刻,我对这个尊贵无比的格格,竟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开始沦陷于她说的话,并且,我有点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了。

  但就在这时,我不经意地朝着右手边看了一眼,却看见在我的右边,竟然出
现了十几米高的一个夏雪平。

  站在她旁边的,还有苏媚珍、王楚惠、胡佳期、岳凌音、何美茵,还有好久
都没见的欧阳雅霓阿姨。最要命的是,她们这些十几米高的巨大女人们,她们每
一个,都是一丝不挂、光着身子的:苏媚珍全身欲望横流的丰乳肥臀、王楚惠略
微松弛却更显淫荡的洁白皮肤、胡佳期可以交替收缩再扩张的肛门和蜜穴、美茵
那浑身带着奶味的粉嫩双乳和少女肉壶,爱加上岳凌音和欧阳雅霓一个高大而苗
条,一个婀娜有铿锵,这些横沉的玉体,在倍化成巨人之后,身上的妩媚妖冶也
跟着更具感官冲击,也更加地让我把持不住……

  唯独站在中间的夏雪平,却依然穿着那身黑色西装与那件一尘不染的白衬衫。
此刻的她,正看着被钢索勾住的我和赵嘉霖,一声不吭地默默流着眼泪。

  而依旧不知道从哪里,竟然正有人在朝着夏雪平的后背、额头和后颈丢着磨
盘大的石头……

  不对,夏雪平现在的遭遇,怎么跟刚刚我在剧场里的经历如此相似?

  而且此刻,我正看见一只差不多半个广场那么大的金属弯钩,正从空中落下,
对准了夏雪平的左臂,准备一把刺入她的肌肉之中……

  这不就是潘洛斯阶梯式的梦吗?

  等等,那照这样的进展……难不成,我不仅会伤害到夏雪平的感受,我自己
的这副男性器具也会不保?

  不行,这个梦太折磨人了!我得醒过来!

  于是我连忙双脚一踏,绷紧全身……

  ——不曾想就这样,我一着急,竟然射了赵嘉霖满嘴温热的浓精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在我的耳边响起…眼见着夏雪平的
太阳穴,和赵嘉霖的喉咙,竟然同时被子弹打穿了!

  在这一秒,我的眼前,瞬间变成了一片殷红……

  「啊!」

  我用尽浑身的力气,扯着嗓子大叫一声,总算是缓缓睁开了眼。

  但我的神智似乎还没完全恢复,似乎感觉到一阵推搡,并且依旧有什么东西
迎面压到了我的身上,刚刚在潜意识境遇之中被金属钩穿刺过的四肢也有些不听
使唤,想抬也抬不起来。唯独自己小兄弟刚射过精液的感觉,似乎最最真实。

  我只好继续晃了晃头,终于把自己晃动得更加清醒了一些,双手放到胸前用
力一推,我才发现压在我身上的只是一床厚实的棉被而已;我抬手揉了揉眼睛,
仔细看看周围,发现我自己只是躺在一间病房里,周围还拉上了蓝白色的帆布拉
帘,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我今早出来之后穿的那套高领毛衫,只是左臂的袖子
被撸到了大臂上——怪不得刚刚做梦的时候,梦见那只金属钩刺过自己的肱二头
肌的时候,会感觉有挤压式的疼痛。

  我打了个哈欠,继续摸了摸下面——我靠,我的皮带是被解开过的,但是里
面的毛绒裤、保暖线裤和内裤还老老实实地穿在身上;

  我好奇地试探着把手伸进内裤,果然在内裆里面,摸到了一堆滑腻。

  不过,更让我心里觉得尴尬的,是在此时此刻,在我膝盖出对应的床沿那里,
赵嘉霖正坐在椅子上,把自己的脸埋在抱着的双臂之中,趴在我的腿边熟睡着。

  我的天呐,可真糟糕……

  人家睡在我床边,我居然在梦里梦到用自己这条邪恶的坏东西虐待她的嘴巴,
对她产生了想要持续地玩弄她的念头,而且还出现了遗精的情况,这……我这人
睡觉做梦的时候,偶尔还会说梦话,万一刚刚做梦的时候,念叨了几声人家的名
字,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这怎么办?

  不过,此时的赵嘉霖依旧在趴着,我忐忑地看着她,突然想到很可能在我刚
刚做梦的时候,她也在熟睡当中——虽然说,她现在的姿势趴久了会很不舒服,
但她应该……不会知道我做了什么梦的吧?

  不管怎么说,趁着她正在睡着,我得赶紧把自己的腰带系好。只不过可能是
因为刚刚在睡着了之后,裤子往下窜得有点厉害,平躺着的我还真没办法把下面
一层一层的裤子整理好,于是我只好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把上半身最里面的背心
掖到了内裤里面,将自己的阴茎、睾丸跟裆布隔开,再一点点提起保暖线裤、掖
了掖上半身的线衣衣摆,再提起毛绒裤,最后提上外外裤,串好皮带。

  可就在我拉上皮带搭扣的时候,我不经意地朝着赵嘉霖看了一眼,结果,又
弄得我面红耳热——因为此时的赵嘉霖正在俯身趴在我的腿边,而她的屁股又坐
在椅子上,身体前倾,腰肢一抻,她那后腰处的白皙的肌肤,便暴露在了那件灰
色毛衣下摆与休闲西裤的裤沿之间。之前在情报局那间检测室里,我俩都脱得只
剩下内衣内裤的时候,那时的我似乎还没怎么注意她的腰腹,现在看起来,虽然
她的下腹部似乎因为久坐而有些微微隆起前凸,但她的腰身实在是太过苗条,弄
得我都有些好奇,想用我的双手从她的左右两边,把两只大拇指抵在她那光滑似
白玉的背脊线上,看看是否就能轻而易举地把她这如杨柳枝条般的细腰,在手中
拢紧。

  而顺着那条清晰的背脊线朝下看去,只见她的内裤也如同藏在豆荚中的成熟
的豌豆一样,小露出差不多1/6的部分,而她今天,竟然穿了一条黑色的T字
内裤,细细的蕾纱裆布在她那条背脊线的尽头,如同一条绳子一样紧紧地挤在一
起。再往下面且里面的话,那里究竟会在她这似香杏一般的小翘臀只见勒成什么
样子……

  我大胆地想象了一下,却又觉得我这种幻想的行为,对于已经拥有了夏雪平
的我而言、以及对于身为人妻的赵嘉霖来说,都是十分罪恶的,所以我又连忙微
微摇了摇头,挥散走脑海中迷乱又危险的幻象,并赶忙准备转过头收回自己淫邪
的目光。

  可就在我还没来得及把头别过去的时候,赵嘉霖却突然抬起了头……

  我刚冷却下来的脸上,瞬间又开始发热。

  而她睁大了双眼,却蕴着些许恐惧心虚的目光注视着我,微微拧着眉头,鼻
翼翕动,紧闭着嘴巴,「咕嘟」一声,似乎吞咽下了一大口唾液一样的东西——
再仔细看看她刚刚趴过的地方,白色的床单上竟然留下了一大片湿润的痕迹。貌
似美女睡觉的时候都喜欢流口水,不过她的口水似乎流淌得有点多。而在她咽下
那一大口口水之后,注视着我的赵嘉霖的脸颊,竟然也变得通红,甚至还红到了
脖子和耳根处。

  「你……你醒了啊?」赵嘉霖对我问道,接着又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用食指
指肚装作不经意揩了揩地自己的嘴角,接着似乎还很回味刚刚的小憩一样,轻轻
抿了抿自己的嘴唇。

  「啊,这一觉睡得。」我看了看她,心里竟然泛起害羞的涟漪,于是又低下
头「……这部队医院就是给力哈,这止痛酊的药劲也太大了!」

  我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的确,睡过这一觉之后,全身上下,除了被打
之后磕在我牙齿上面的口腔壁以外,其他的地方都不再作痛,不过脑子里依旧像
是宿醉过后一般晕晕乎乎的。

  「嗯,是挺大的……」赵嘉霖脸色红彤彤地,也低下头,默默地嘀咕了一句。

  「啊?」我的确有些没听清她说什么,于是再次抬起头看了看她。

  没想到在她的眼睛里,却闪动着仓惶无措,她看了看我,摇了摇头:「呃…
…我没说什么啊。」她想了想,又低着头,对我几个字一顿地用着一反常态的软
软糯糯的声音说着,而且貌似噙着羞臊的嘴里,还在不听地拌着蒜:「那个……
刚才你在公交,不是,在急救车上,你那个……你半天也没醒来……然后……你
就……我就告诉局里,呸,我告诉医院主任……啊呀不是!主治大夫!我告诉大
夫他们说,你被蓝党蔡叔叔他们的『喽啰』给打了……我怕你身上哪里骨折,然
后我就给你做了个全身检查……」

  「啥?你给我做的全身检查?」

  我真不是故意调戏她,本来刚睡醒、药劲有刚过的我,脑子里本来就乱,结
果一听她这么前言不搭后语,我都恨不得再回到刚刚那个乱七八糟的梦境里去。

  结果我这惹祸的话一出口,她的脸上,马上炸开了一大片荷粉桃红蔷薇赤:
「我可没啊!你个坏人,你说什么呢你……我才没呢!我是说,我让医生护士大
夫什么的给你做的身体检查,量了血糖,不对,是血压……然后还给你弄了仪器
检查了你的器官,不对,你的脏器,我们不是都担心你别骨折或者脏器被揍出内
伤了么?还好你没骨折,医生说你脏器也没事,功能也……也都没紊乱。然后,
你的……裤子……反正要是你的裤子、袜子、衣服什么,如果被剪了、被脱了、
被解开了,也是医院的人为了检查才弄得……」

  「哎哟……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也不是坠楼、也不是刚地震之后从废墟里
头救出来,用得着剪衣服么?」我对她半嫌弃地说道,又看了看她刚刚抬起头后,
额头前挂着几缕秀发的样子,心中的某一处真像是小猫的爪子在轻轻挠着的感觉。
我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你没什么事吧,我看着你胳膊,这不也绑了绷带
么,搞得跟跟女版『冬兵』似的,而且脸上还擦伤那么一块,没破相吧?」

  「呵呵,小瞧谁呢!你真当我娇生惯养?你今天也听见了,蔡励晟可管你们
家夏雪平叫『夏小姐』,你们家夏雪平也曾经是个高贵的小公主。她是公主、我
是格格,虽说我遇到危险的次数肯定比她少,但我也好歹是你的前辈吧?这点小
伤,对我来说算得了啥?」

  「哈哈,行行行!老前辈,我就关心你一句,你还这么多意见……」我笑着
吐着她的槽。

  「嘁!就你这样的,除了夏雪平你还会关心谁呀!」赵嘉霖说完,嘴角竟然
也漾起一丝笑容。

  「那你就在这,一直陪着呢?」

  「嗯。不然,你说你也没个人陪着,我又已经孤零零一个跟着你过来了,我
能上哪去?知道你没事,我就在这待着来着。准备等你醒了,再一起搭个伴打个
的士会红山广场那边取车去。」

  「行!我收拾收拾,看看医院这边还有啥要交的费用、要办的手续没有……」

  话说着说着,我突然觉得嘴里干得很,嗓子里也刺挠得像含了个蜘蛛一样难
受,于是,我便捏着喉咙,来回看着病床的床头储物柜。

  「你要找水喝吗?我给你倒吧!你全身不少地方都淤青了,你再好好躺会儿
……」赵嘉霖见状,马上站起了身,对我朝着床上扇了扇手掌示意我躺下。

  「没事,就是淤青而已,我都不疼了。」

  「哎呀,你逞什么能?我要是你,能多偷会儿懒,就多懒一会儿!好好躺着
吧,我给你去倒水你还不高兴啊!呵呵!」

  赵嘉霖看了看我,说完了话后,还一反常态地对我眉欢眼笑了起来。而下一
秒,她似乎感觉到了自己有些忘乎其形,有连忙臊着脸低下头,背对着我弯着身
子,从床头消毒柜里拿出了两只纸杯,惴惴地斜着眼睛瞄了我一眼后,撩起帘子
便去饮水机那里接水。

  赵嘉霖在走出拉帘之后,我听着她的脚步声,发觉饮水机似乎距离我躺着的
这个床位并不算远,但她却站在饮水机前半天也没再挪动半步,我竖起耳朵,试
着屏蔽病房里其他的嘈杂,于是正听见她站在那里,正在努力地漱着口,而漱了
一会儿以后,她又站在原地不动了,过了差不多十几秒钟,她才咕嘟一大口,把
嘴里的水全都吞咽进了肚子里,接着又给自己接了好一大杯水,才默默地回到了
我的病床边。

  而我也没一直闲着,把被子叠得整齐之后,坐到了床沿处,拿出了早已发烫
的手机,看了一眼电量,并立刻从床头叠好的大衣夹层里拿出自己充电线,插到
了电源插座上,接着,我又立刻关掉了录音软件——我是被之前艾立威那家伙给
算计怕了,于是现在的我,开始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每次进警局、每次
出任务,都会偷偷打开录音。在情报局专案组的时候除外,他们门口的警卫在我
进入情报局大楼之前,都会检查我的手机,并且提出警告,我也不想因为一些瓜
田李下的事情而被怀疑成间谍,并给夏雪平带来麻烦。

  「给,喝水——专门给你弄的温水,你看看烫么?」在我看手机的时候,赵
嘉霖回到了我的身前,并给我递上了水杯。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并伸手去接,心里正想着这女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
温柔又贤惠了的时候,谁知道她突然踩了我一脚。我吃痛之后抬起头,刚想要质
问她,却在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居然正握在了赵嘉霖的一颗玲珑软胸上面…


  「呀!对不起对不起!」

  我迅速抽回了手,难堪地别过脸,一时之间彻底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你呀!哼!你……你就是个坏人!大坏人!」

  赵嘉霖噘着嘴吧死盯着我,旋即将床头储物柜上我那件外套拨到了床上,自
己又拿了她自己那件原本摞在我羽绒服下面的毛呢外套,接着一把将一杯温水轻
轻摔在我的面前,自己则羞恼地背过身去,坐到了折叠椅上承受着一股尴尬的无
名业火。

  正在这时候,以为害怕走廊透风而关着的病房门开了,随后,在病房里响起
了一阵熟悉的皮靴底声音。

  「你一个人过来的吗?」

  我立刻下了床,一瘸一拐地走了起来——一走路,才又感觉到屁股、脚底、
膝盖和小腿依然产生出的闷疼,我拉开遮挡帘一看,从外面走进来的果然是夏雪
平,她一进病房之后,便抬起头,焦急的目光在每个病床位的遮挡帘挂梁上的标
号牌来回扫视着。当她看到我之后,写满了焦躁与不安的脸上,立刻笑逐颜开,
但随即又担心无比地快步走到了我的身边:「对啊,我让别动队先回去了,我跟
岳凌音请了假来看你。她那边忙得不可开交,过不来,她也挺惦念你的……你现
在可以下床么?没伤到筋骨吧?」

  「哎哟我的天……我没那么严重哦!我的夏雪平大人!就是浑身上下有点疼
而已,也不至于下不来床。」我对夏雪平说道。看着她在这寒冬腊月的,竟然出
了一脑门汗,我便也不再着急离开医院,而是跟她相互扶着,撩开了拉帘,进到
了隔间里面。

  「那我看他们把你架上急救车之后,一下子勾兑了好多什么输液,然后就给
你胳膊上打上了,好像又把心电图什么给你贴到胸口,都担心死我了!……要不
是岳凌音那边早就跟我下了命令,我真想跟着你一起来这儿。」夏雪平见了我,
立刻放下身上背着的那只许久未见的背包,又把羽绒大衣脱掉后叠了对折放在床
尾,然后对我心有余悸地说道,并且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的粼粼波光,既饱
含着埋怨,又贮满了担忧。

  「哎呀,那都是检查步骤。你不是跟这个赵姐姐上来就跟人家军医说什么我
遭到了『长时间连续重击』么?估计人家还以为我被人拿榔头锤镐砸了、或者被
车撞了,人家应该是按照全身粉碎性骨折和脏器损伤的急救方式给我施救来着;
打得那些东西,除了止痛酊以外,我还看到有一瓶甘露醇,估计是怕我脑溢血;
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估计也就是生理盐水、葡萄糖、以及消炎药之类的东西。
我刚才睡了一觉,现在除了嘴巴里面这里,其他地方已经没事了——没看人家医
院连病号服都没给我换上么?」

  原本坐到了病床上,侧过脑袋看着我刚躺过地方发愣的赵嘉霖,一见我跟夏
雪平相互搀着走到了病床边,她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击了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又
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头储物柜前看了看我和夏雪平,接着低着头退到了窗户旁边的
角落处。

  夏雪平凝望着一言不发、却依旧有些面红耳赤的赵嘉霖,然后又看了看我,
对我指了指赵嘉霖跟我问道:「她跟你,又闹别扭了?」

  我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想了片刻,对夏雪平随口说道:「没……谁知道她
又怎么了……」

  我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所以被赵嘉霖听见也是理所当然,但她脸红着瞪了
我一眼之后,却没多说什么,直接一声不吭地撩开了隔帘,走出了隔间,又很特
意地把拉帘拉上,将我和夏雪平正坐着的这张病床遮掩的严严实实的,紧接着她
又拉开了病房的门,迅速离开了病房。

  听着赵嘉霖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夏雪平回过头,表情复杂地看着我,她似乎
对于赵嘉霖这种知情识趣很羞涩又很开心,脸上便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美丽笑靥,
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平时相当嘴刁舌蛮的这位三格格,在这时候突然泄了气,必然
与我有关系,她便好奇在她进病房之前我跟赵格格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她
又微微抬着眉毛,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我。但我才不管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事情,
更不可能把刚刚十分意外又并非故意的捉香窃玉跟夏雪平说明白,而且经过刚刚
的那个梦,我在此刻极其想要给夏雪平一次从心理到肉体的双重补偿,现在又跟
夏雪平坐在一张床上,周围又拉上了隔帘;我用耳朵一听,至少在我右边那个铺
位是没有人的,而病房里其他的隔间又都在各自热闹着各自的事情,我这时候要
是不跟夏雪平在一起做点什么,似乎都对不起这完美的天时地利人和。

  因此我一把搂住了夏雪平的香肩,亲吻着她额头上的汗水和一片冰凉的脸颊、
颧骨、鼻梁,我自己再顺势往床上一倒,把她一下子拽倒在了床上。

  「嗯?你干什么呀……喂,别在这跟妈妈闹啊……诶哟!小混蛋!又折磨我
……嘤!」夏雪平忍着笑,满脸紧张地对我小声说道,还一边用拳头捶在我的肩
膀,可没等她把话说完,我便用双唇把她的嘴巴堵了上去。她忍俊不禁地回吻着
我,然后身子一扭,长腿一抬,一把骑在了我的大腿上,并保持着俯身吸吻我的
嘴唇的姿势,然后缓缓地把舌头探进了我的嘴里,同时把自己那温柔的纤纤素手
摸到了我的左胸前……

  结果下一秒,她舌尖在我嘴里一挑,一下子戳到了挡在我嘴里那三颗卫生棉
球上,她的舌头这样一压,瞬间把我的口腔内壁的创口面弄得又灼又痒,我顿时
痛得眼泪直流,完全忍不住想要咬牙,却又因为她那温柔滑嫩的香舌在我口中缠
绕,于是我只好推着她的乳房让她把舌头退回去,并在口中「呜呜」叫苦。

  夏雪平马上会意,抽出了自己的舌头,但在离开我的嘴巴的时候,她的嘴唇
还是没办法注意,所以仍旧在我的下巴上方、对应着内壁受伤的地方触碰了一下,
结果把我被撞到咬合面处的伤口压得更疼,等她起身之后,我一边捂着嘴唇下放
那里,一边疼得直达滚。刚刚做过春梦、又在看到夏雪平以后,身体内逐渐燃起
的欲火,因为嘴里这阵剧痛,立刻熄灭了。

  「哎哟哟!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夏雪平连忙抱住我的额头、埋在
自己胸骨间,并且摸着我的头发哄着我,还轻声细语地埋怨道:「你个小混蛋,
你也真是,嘴巴里面都伤成那样了,还不老实呢!我还被你嘴里的药棉弄得满嘴
又苦又咸呢……不疼了哦,不疼了,乖,没事没事……」等我这疼痛感稍稍过了
劲儿,喘着气仰着头躺着,冒着一身冷汗的时候,她连忙把我的头放在自己的腿
上,然后又用左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地捏着我的下嘴唇,让我缓缓张开嘴巴:
「来,让我看看怎么样了……啧,都伤得烂了!这帮当打手的可真野蛮!不过看
样子是不怎么出血了,起码比刚才在他们办公室的时候好多了。哪还有药散和棉
球,我再给你换一下药吧?」

  「好像那个抽屉里有吧……我也不确定,你帮我看看。」我有气无力地指着
那个床头储物柜。

  「那你等我下啊。」

  夏雪平想了想,把我刚叠好的那摞被子垫在了我的头下,接着拉开了抽屉看
了一眼,那里面只有棉球,而且貌似是因为刚才我疼得打滚的时候,提到了柜子
上,刚才赵嘉霖帮我接的杯温水还溅出了小半杯来,顺着缝隙渗到了抽屉里面,
污染了仅剩的那四颗棉球。夏雪平没有办法,只好离开病房,准备去问护士再要
一瓶滇南白药药散和一包医用棉球。

  夏雪平离开之后,我躺在床上也没别的事情可干,看到她留下的皮革背包,
我便突然好奇起来。平常的她也不太喜欢化妆,如果没什么要紧材料的话,也很
少背着这东西,这小背包平常一直在她车子的后备箱里放着,今天突然又把它背
起来,难不成是因为里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闲着也是闲着,自己的好奇心外
加些许的控制欲,驱使着我把身子窜到了她的背包旁,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之
后,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她的背包,扯着拉口,仔细朝里面瞧去:

  只见里面放着一满匣子弹的弹匣、一条带着插头的手机充电数据线、一包用
掉了一张的卫生巾、一包拆开了的卫生棉、一只优盘、一包糖姜片、一包蜜枣果
脯,外加一个鼓鼓囊囊的灰色帆布防尘收纳袋——除了这收纳袋和那只优盘之外,
在这背包里我实在是没看出来还有什么东西是特别重要的。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了那只收纳袋,扯开上面的栓绳一看,里面竟然
是一只浅蓝色海豚形状的「小恶魔」按摩跳蛋。看起来,还应该是崭新的,但是
上面仍然挂了一条阴毛——从颜色和那弯曲程度、软硬程度来看,那条小毛毛应
该是夏雪平的,而且仔细闻起来,这小跳蛋上面除了本身合成塑料自带的一股花
香味道之外,还带着夏雪平身上特殊的带有一丝丝麝香气息的体香。

  可是,夏雪平为什么会有这么个东西?她以前绝对是羞于接触这种东西的,
我跟她在上个月一整月旅行的时候,给她买的那根硅胶阳具她都不大喜欢用的…


  她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这东西,会是她自己买的么?

  还是说……这东西是别人给送的?

  如果是别人送的,那,能是谁送的呢……

  ——倒有可能是韩橙,毕竟之前那些阴部按摩油、饮用清肠剂和那一大堆功
能奇特的安全套都是韩橙专门送给夏雪平,为我俩上个月的旅行增添缤纷情趣的,
虽然也不知道她对这方面特别在乎,究竟是夏雪平有求于她请教于她的,还是有
什么别的猎奇目的,但她还是有心了,我打心眼里也感谢她;不过,平时韩橙找
夏雪平经常是在午饭时间,而此刻的时间正好是下午一点半,如果这东西不是在
今天之前就出现了的话,除非韩橙在夏雪平刚上班或者带着特别行动队来支援我
的路上,插了个空,然后专门给夏雪平送了这么个东西。

  那韩橙得是一个多无聊女人啊?而且这种设想似乎也不符合逻辑。

  ——当然,也有可能是岳凌音送的,只不过她这人除了符合大龄常年单身女
性这一条身份之外,我还真不清楚她对性方面会有什么嗜好,而且会不会跟夏雪
平谈论这件事都两说:因为以我对她的了解,岳大婶这个人外向归外向,逗逼归
逗逼,但是在很多事情上,她还是会很高姿态与其他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哪怕对
方与自己再怎么亲密,她认为有些事你不该跟我讨论的、或者她事先假设的、讨
论起来可能会让对方心里不适的话题,她是绝对不会跟对方提起的。她清楚我和
夏雪平的事情,但她应该不会去跟夏雪平在我们母子性爱这件事情上讨论太多,
所以就更别提她会给夏雪平送这个东西了。

  而且比起夏雪平,更需要这东西的,应该是岳凌音自己。

  ——那就还剩一个人了,而这个人,是个异性。

  ——会是周荻么?

  ——要知道,这种海豚形状的「小恶魔」跳蛋,在「尾巴」那一端,是有一
个发射接收器的,链接了蓝牙之后可以跟手机上的一个厂家指定APP关联,尔
后,可以让另一个下载了APP客户端的人,远程控制这个跳蛋……

  天啊……我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如果真的是这个人送的……如果真的是像我想的这样……

  那我刚刚做的那个噩梦的上半段,就成真的了,赵嘉霖跟我所说的那些事,
很可能也是真的了。

  只不过现在我什么证据都没有,仅凭着这么个跳蛋,根本不能说明一切……

  但似乎又可以说明一切:以前在外面总给人以性冷淡印象的夏雪平,居然开
始在自己的随身包里带上了这么一个物件,就像我梦里那些潜意识投射人物所说
的那样,夏雪平「冷血孤狼」的人设,似乎开始彻底崩塌了。

  一想到这,我真的有些害怕。

  而就在这时候,病房门再次打开了,我听到夏雪平的脚步声之后,立刻把拉
绳拉紧,然后把那防尘收纳袋丢进了夏雪平的背包里,并迅速地拉上她背包的拉
链,然后迅速翻身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一不小心,我的膝盖反跳部位还在床沿
处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这一下疼得简直比我嘴里的伤还要命,但眼看着夏雪平
的手指已经抓到了遮挡帘边缘,于是我只能假装捂着嘴,忍受着来自膝盖处的痛。

  「哟,还疼呢?别着急啊,我这就帮你上药。」夏雪平看我疼得打滚,立刻
坐到我身边,重新小心翼翼地捏着我的嘴唇扒开嘴巴,打开药瓶后,在我的伤口
上先扑了一些药散,之后又用棉球蘸了点药散放进了我嘴里让我衔着。「嗯,上
完药了。跟刚才比以外好一些了么?」

  「嗯……稍稍有点蛰得慌以外,比刚才舒服多了……」我对夏雪平说道。

  「那就好。看你刚刚疼得打滚的那个样子,真是担心死我了!」

  夏雪平说完,拉过自己的包,把那包药棉和药散瓶都放到了背包里面。她紧
接着又朝着背包里面瞧了瞧,然后又转过了头看了看我,抿了抿嘴唇之后欲言又
止。

  「嗯,怎么了?」我立刻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对她问道。

  「哦,没什么。」她立刻低下了头,拉上了拉链,然后又带着掩饰的意味用
手在背包拉链的上面压了一下。接着她抬起头看着我笑了两声,又对我问道:「
呵呵,你刚才到底把人家赵嘉霖怎么了?她坐在走廊里,现在还一脸委屈呢。」

  原本心里灌满了醋的我,一听她这么问,又立刻心虚了起来,脑子迅速一转,
连续编着鬼话道:「我……呵呵,我哪知道啊?她本来在这跟我那话互相损,结
果可能我一句话带上了点周荻的事情,戳到了她心窝子里了吧。哼,就她那小嘴
巴小舌头,局里的人都觉得她叼毒,那是因为她之前没遇到我、没让我好好治治
她。我在警校的时候,那无论文斗还是武斗,有几个能打得过我的?你就别关心
她了,她遇上我这个天命宿敌,半天没缓过来劲儿,那也是正常!」

  「唉,你说你们两个,都何必呢?小赵有自己的理由,对我因为一些事情又
有很深的误解,这是正常的。但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呀?」夏雪平看着我说的唾沫
横飞、眉飞色舞,于是也真相信是我把赵嘉霖说得抑郁了,立刻拉住我的手对我
说道:「秋岩,听你『女王大人』一句话好么?」

  「你说。」

  「我从当警察那天到现在,也差不多十几二十年了,因为你外公外婆舅舅的
事情,除了局里这几个之前就和我们夏家最亲密的之外、和对我有过很大帮助的
人以外,其他的人我要么是因为信不过、要么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树敌太
多,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而且我也并不想改变。但是你不一样,你是男生,你
比妈妈年轻很多,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呢。秋岩,我爱你,我也知道你对我爱,但
我真的不想让我走过的路、经历过的痛,在你的身上重演一次。有些人,实在不
喜欢了你可以不去理会,但别像妈妈一样。我是个女人,我被孤立、被误解,与
人相处不睦什么的,这都无所谓;但你是男子汉,我不期望你去做什么领袖,也
没想着让你八面玲珑,但最起码的,我不想让你在将来的时候处处碰壁、举步维
艰,你明白么?」

  我想了想,挠了挠头,又对夏雪平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我
对她说道。

  夏雪平看着我笑了笑,亲了我的额头一口,又悄声趴在我的耳边,红着脸微
笑地说道:「小混蛋,你知道吗?『妈妈老婆』可喜欢你这越来越懂事的样子了!
有点很有小老公的……嘿嘿,小老公的性感呢!」

  我也是真服了她,这么一句话,就像是一大包白砂糖,灌进了我满是酸醋的
心里,一时间酸甜味混杂,在我的心里成了一股让我欲罢不能的荔枝味。我看着
眼前的夏雪平,心中又是被她撩拨的长草,又是忍不住怀疑着她在我看不到的时
候,回去跟谁一起做什么,心中一时复杂,却无法想得到说些什么来回应她让我
如此心神荡漾的情话,于是我只好端坐起身子,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啄着她的软
唇。

  「哼哼,小坏嘴唇,嘴巴又好了是不是!」夏雪平与我亲吻了三下之后,又
笑着对我质问了一句,接着又对我说道,「不过我没想到,你和小赵居然还能一
起去现场。你们俩都一起配合着救了蔡励晟了,怎么还能闹别扭呢?」

  「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呗。」我对夏雪平轻描淡写地说道。

  夏雪平低头想了想,眉头渐渐皱起,笑容缓缓收敛,表情又开始变得稍稍凝
重了起来:「今天去红山广场,你有见到昨天杀掉吉川利政的那个人了吗?」

  看着夏雪平,我不免轻叹了一口气,在这件事上,即时我不想伤害她,但我
也并不想瞒着她:「看到了,而且虽说隔了十几层楼高的距离,但我也看得清清
楚楚,他就是舅舅夏雪原。而且,他还冲我开枪了。」

  「什么?」夏雪平立刻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没管住自己的音量,接着她皱着
眉头平复着心绪,之后她又咬了咬牙对我小声问道:「他怎么还敢对你开枪!」

  「但他应该并不是真的想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夏雪平,你别心急。」我搂着
她的肩膀安慰地说道,「我观察了,他的枪法其实很准,但他朝我打来的子弹,
都是故意朝我身边打的,这么做的目的,要么是像小时候他每次撩逗我一样,表
示自己回来了,要么就是在给我警告,因为当时我正好挡在蔡励晟的前面,遮挡
住了他的视线。但是至于他为什么要杀蔡励晟,我就不知道了。」

  夏雪平听到了这些事情之后,也不由得恨恨地叹了口气,她闭上眼睛,然后
说道:「其实,我跟着情报调查局别动队赶过去的时候,也彻底确定了他其实没
死的事情……」

  「怎么讲?」

  「实际上我昨天下午就给小邱打电话了。小邱昨天没在局里对吧?他是去了
医科大学开研讨会去了,等他开完了会,我就让他帮我查了一下十年前这个案子
的事情。昨天一晚上,他都在帮我调阅档案,之后他发现……唉……」夏雪平缓
缓睁开眼睛,又叹了口气,「十年前的那个案子,确实是被动过手脚的——我最
开始报案之后,最初赶过去的鉴识官,在案件初次报告上的签名,跟他平时的前
面是不一样的。」

  「也就是说,这个报告很有可能被人篡改过?」我问道。

  夏雪平眨了眨眼:「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那名鉴识官在递交报告之后的第五
天,突然出了车祸丧命。其实遇到这种情况,依照他们鉴定课的正常程序,如果
主鉴识官和第一现场鉴识官出了意外,是要对被害人或案件进行重新验尸、重新
到现场搜集证据、并与第一手资料数据进行核对的,但是当时却并没这么做。邱
康健当初因为另一个大案,被省厅借调给K市出差了,因此并没有参与对你舅舅
他们的尸检。」夏雪平又很自责地叹了口气,抬起右手猛地拢起自己的长发捂住
额头,痛苦地摇了摇头,为了提放着病房里其他人听见,又只能压抑着嗓音哽咽
地说道:「这件事情也怨我……我当时,看到我那样的景象,又想起你的外公…
…啊……我就没怀疑过那个报告是有问题的!夏家一大家子人都遭了难……我想
你舅舅他虽然活了下来,但……他肯定是受了不少苦……他才会变成今天这样子
……」

  「别哭了,夏雪平,你别这么想……」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我的心里也跟着
难受起来。

  但顺着她的自责,我仔细一想,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他刺杀蔡励晟,应该不是个人行为,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按照夏雪平
感性的设想,夏雪原现在这样完全是因为身上背负血海深仇,但以我对他和舅妈、
外婆,以及很早就遇害的外公的了解,他们几乎从不跟任何政界人物有什么密切
来往;而十年前,还没当上副省长的蔡励晟除了在省行政议会里面比较活跃之外,
也就是经常混迹在金融业而已,他跟舅舅夏雪原之间应该没有交集,所以应该不
存在什么仇恨——何况蔡励晟虽然也看到了扛着狙击枪的舅舅,但他似乎根本不
认识眼前十几层楼上的这个刺客是谁。

  其次……

  「不对,我可能想错了……」夏雪平抹了抹自己的眼泪,直勾勾地盯着我,
与我心有灵犀一般地对我说出了进一步的假设,「你外婆、舅妈,和那个孩子他
们都死了,而你舅舅为什么会有一个替死的?而且,为什么在当年的局里,从鉴
定课到重案一组再到省厅档案室的人都没有人质疑那份案件报告?是不是他很早
很早以前,就已经跟那个『天网』混在一起了?秋岩,你说会不会是这样?你说
会不会……」

  「夏雪平,夏雪平!你冷静点!」看着急火攻心又情绪低落到谷底的夏雪平,
此刻因为夏雪原的事情明显有些失了心智,我连忙再次把她紧紧搂进自己的怀里,
抚摸着她的后背。「我可能想的比较幼稚,但你听我说好么?」

  「呼……你说吧。」夏雪平啜泣了一声,躺在我的怀里对我应道。

  「现在不管怎么说,至少舅舅出现了,不再躲着你和我。他出现了以后,至
少没对我们俩做出什么……至少说没做成什么伤害你我的事情,对吧?而且即便
舅舅加入了『天网』,即便他现在在做一些危险的事情,他和你我还是有血缘的,
他还是个夏夏家人。他现在这么明晃晃地出来招摇,说不定就是想告诉咱们俩,
他还没死,而且他选择现在再次『复活』,那就说明他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计划,
而且,说不定他还想见我们——很有可能,他会主动找上我们。你说是不是。」

  夏雪平睁大了眼睛想了想,然后搂紧了我的腰,在我的怀里点了点头。

  「对啊,那到时候,我们再问问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他在干什么、他为什么
要杀了吉川并去刺杀蔡励晟,而且再问问他现在的想法或者计划呗?到时候根据
情况再看,我们俩是他仅剩下的亲人,我们可以劝说他迷途知返,让他不再去做
那些危险的、恐怖的事情,或者,甚至还可以让他帮我们的忙,也不是不可能呢,
你说是不是?」

  其实对于我自己的这些话,我自己都没多大把握。十年的时间,遇到灭门惨
案那种遭遇,身在「天网」那种可怕但又神秘的组织里,在黑暗中一直藏着,这
些因素能把一个人改变成什么样子,我真的不知道。只不过,像我刚才这么说,
是能让夏雪平心里好受一些的最好说辞,而我除了这样哄她之外,又什么都做不
到。

  夏雪平听了我这些话之后,在我的肩头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接着却什么都
没说,只是继续把我搂得更紧,然后用自己的额头在我的肩膀上蹭了蹭,闭着眼
睛依偎着我的身体。

  我沉思片刻,对于这个话题,我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面对这样一
个十年里都用诈死隐藏自己踪迹、十年之后突然蹦出来却成了一个杀手刺客的舅
舅,我其实也很不知所措。可是我跟夏雪平两个人的日子、我们俩各自的工作生
活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总不能因为这样的一个舅舅,便整日涔涔潸潸。我想了
想,又找了一个话辙:「呵呵,听刚才在蓝党特勤处蔡励晟说的意思,外公之前
还写过小说呢?」

  「嗯。」夏雪平吸了吸鼻子,然后对我说道,「这件事我也是在你外公走后
两年才知道的。那应该是他用业余时间写的,他生前我和你舅舅都不知道这件事,
只有你外婆清楚。很可惜,你外公的手稿你也不会看到了,你外婆在你外公下葬
的时候,把那本书的手稿跟着一起放到了墓室里面。」

  「哦,原来是这样……那这本书现在还有卖的吗?」

  「早就不让卖了。两党和解之后,首都的过渡联合政府把这本书就给禁了,
别的国家似乎也没有卖的地方,但你在网上应该还能查到相关资料——书名叫《
沉重的促织》,一共五部。但其实只有前两部是你外公以『燕山怪客』为笔名写
的,剩下的那些续写的两个作者的笔名分别叫『后会X无期』和『竹影随行』,
但很明显,不是你外公的手笔。故事是个穿越小说,主人公穿越到了平行世界的
未来,在那个世界,国家依旧是红党执政,国家在很多事情上还不是像今天这样
开放自由;但是在红党一党独自努力之下,国家从经济到军事、再到主流文化方
面,在国际上的地位都远超过咱们所在的现实世界。虽然没有这样的开放、自由,
但实际上,平行世界里的那个国家却对很多事情更加包容、人与人之间也相对的
更加和谐;反倒是在书中的那个世界里,某一些标榜着自由、开放的地方,却在
承受着暴力、仇恨,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他们更容不下与自己观念背道而
驰的群族。」

  「呵呵,这听起来,反而更像咱们所处在的现实里。」我对夏雪平说道,「
也难怪,这样的书必然会被国体变革之后所查禁。」

  夏雪平抬起了头,看着我说道:「就是在你外公去世之后,这本书才开始越
来越火。后来有人见原著作者不再更新,才有了续写,那两个作者,每个人的写
作风格都不同,但各有各的特色,于是也使得你外公的那两部原著更加出名,并
被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喜欢。但是最后,这部书到底是遭到了蓝党和当时还没组
成『地方党团联盟』的全国上下四百多个党派集体舆论围剿;迫于这样的压力,
联合政府不得不把这本书彻底封杀,并且追查所有的作者——而当他们发现最初
的两本原著作者,居然是你外公之后,这件事便没人再提了。呵呵,今天蔡励晟
说他很喜欢这本书,我看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他很崇拜你外公那个人而已。」

  我点了点头,又对夏雪平问道:「蔡励晟之前跟外公、跟你也都见过?」

  「见过。只不过十九、二十年前,蔡励晟还是个同时在经商的市级议员而已。
当年两党刚刚和解没多久,红党经历了不少党员流失,蓝党和地方党团刚刚建立,
他们这些人为了仕途,到处瞎寻了不少门路。像你外公这样身为不受到党政影响
的独立公务机关、又是一方权威泰斗的人,没少被他们那样现在身在高位的人滋
扰……哦,除了现在的那个省长杨君实以外,他还真没来过家里。」

  我抚摸了一下夏雪平的秀发,见他她总算重新打起精神,吐槽着那些政治家,
我便忍不住笑着看着她:「嘿嘿。那所以,你就一直很讨厌那帮从政的人。」

  「对啊,」夏雪平也伸出手,摸了摸我的手背,面无表情地说道:「那时候
我也就像你这么大,但那么老早,却看过了那些芸芸众生的丑态百出。看得久了,
自然对他们也就烦了。」

  「那刚才你还得继续带人跟他谈话,也真是够折磨你的。」我看着她眼眸低
垂着又噘着嘴巴,想起那些政客,脸上便不由自主地露出厌恶的表情,我心里便
觉得她又可爱又好笑。

  她看了看我,又拿出了一张银行卡,放到了我面前:「喏,这个是给你的。」

  我看了看这张银行卡,又看着夏雪平,我大致知道了这可能是怎么回事,但
还是装着傻、逗着哏地对夏雪平问道:「你给我这个干嘛呀?嘿嘿,你是要保养
我么?」

  「你少来……正经点!」夏雪平对我说道,「这是蔡励晟让他那个秘书拿出
来的,貌似里面有二十万。说这既是赔礼道歉,又是表示感谢。」

  「呵呵,才二十万。」我不以为然地瞥了一眼这张卡,而且心里面蔡励晟那
高大伟岸的副省长形象也在继续打折,「他的一条命、外加我遭的一顿打,到头
来就值这二十万么?」

  「呵呵,你还嫌少?我都没想要。你我挣的工资够衣食住行的,这次的医药
费也都是情报局专案组出钱。用得着他们那帮政客党棍拿钱么?」夏雪平对我说
道。

  「我一猜你就不能要。但你最后怎么还是拿了?为了我着想?」

  夏雪平摇了摇头:「唉……后来那个翟秘书把电话打到了徐远的手机上。这
张卡是徐远让我拿的。徐远还跟我说,只要不是疾病和厄灾,别人给什么,就让
我收什么。」

  「靠……这老狐狸的作风可真的是……」我拿起了那张卡,端详半天,最后
那是递到了夏雪平面前,「要不你拿着?我是真没什么特殊需要花钱的地方,这
么多钱我可觉得烫手。」

  「还是你收着吧。」夏雪平对我说道,「我没什么时间,劲峰也不在家,家
里的柴米油盐、煤气水电都得你操心。需要的话就花这个上面的钱吧。」

  「那好吧。」我把这张银行卡放进了自己的钱夹。停顿片刻之后,我又继续
对她问道:「那你后来从他们那边问到了什么了吗?」

  「没有。」夏雪平抬眼看了看我,无奈地说道:「他们那些人,素质教养都
不行,但是纪律却极其严苛,相互之间的配合与压迫,以及群体观念,是比张霁
隆、车炫重的手下那帮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估计他们应该在趁着我们把你和
小赵送上急救车的时候,就迅速统一了口径。等我再带人回去问话的时候,那些
参与在现场保护蔡励晟的人,以及蔡励晟身边的那个秘书,他们全都是一问三不
知的状态。」

  我思考片刻,对夏雪平说道:「说不定其实在你们去之前、在把蔡励晟和我
送到特勤处的路上他们就已经想好对策了。他们既然能把活动安排都瞒着情报局、
安保局和警察部门,这种事他们又怎么不会提前做出预判呢。」接着我又笑了笑,
拿起床头储物柜上面的手机,「不过,他们可是忽略一个大问题——他们选择把
我带走拿去交差,但我从头到尾可都是个外人。」  「什么意思?」夏雪平不明就里地看着我。

  于是,我打开了那个录音软件,算着时间,把进度条调节到了刚刚我自己被
带进那间臭气熏天又昏暗无比的办公室的时候:「你听。」

  「……哼哼!混了这么久了,你听说过有哪个警察同时在情报局兼职的么?」

  「我看啊,他八成也是个假的!……喂,小子!你可以啊!准备工作做的到
位!」

  「啧啧!这姓李的真是够可以的,『买通、杀人、灭口』一条龙,一点都不
带差的。」

  「他们那帮人搞得事情,是你我这些鼠辈可以衡量得起的么?不过,我总觉
得心里有些不踏实——这负责灭口这小子的动作,是不是也太快了一点?而且姓
李的也没跟我说,负责灭口的人会提前在哪蹲着;楼上的那几把狙击枪刚响,这
小子就冒出来了,广场上其他那些还来不及动手呢……啧,我的右眼皮怎么突然
跳个不停呢?」

  「管那些干什么?要我说,大哥,直接把他做掉,丢进贝勒江里喂鱼得了!
所有罪名都扣到他头上,姓李的也不会说咱们什么!省了咱们的事,一了百了!」

  ……

  「喏,这些话我不仅听到了,还录下来了,他们就算是狡辩抵赖,也啥用没
有。」我得意地对夏雪平说道。

  夏雪平则一边听着录音一边思考,等我说完话,她便立刻对我问道:「那他
们口中说的这个『姓李的』,又是谁呢?」

  我倒吸了一口气:「很可能就是他们蓝党Y省党部的党务秘书长李灿烈,这
个人也是『太极会』的靠山。之前我跟张霁隆去一起见车炫重的时候,听他们俩
聊天的意思,虽然李灿烈从没选上蓝党在Y省的党主席,但他实际上在党内的影
响力,是要超过蔡励晟的。」

  「可是,既然他在蓝党内部的势力超过蔡,那么这个人又为什么要杀了蔡呢?」
夏雪平又问道,「而且他和你舅舅、和『天网』的人搞在一起,又是为了干什么
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估计还得靠情报局调查。」我摇了摇头,但继续说出了
我的猜测:「只是我觉得,虽然李灿烈在蓝党是个大头目,但并不代表蔡励晟就
会对他听之任之。总的来说,蔡励晟上个任期干得挺不错的,而且为了自己的政
绩,其实得罪了不少蓝色势力,他不听话,蓝党肯定有人要收拾他。」但这玩意
就像下棋一样,他们刺杀失败,蔡励晟这次没死成,那么为了选举,不管是不是
李灿烈派人干的,那些反感蔡的不论怎样都要退一步,完全支持蔡的竞选;蔡活
下来了,从表面上来讲也得到了党内的团结,于是在接下来他将会更加顺风顺水。
但至于『天网』的人,为什么会搅和进这里来,而且还把吉川利政那么危险的人
给叫来了,这我实在是无从猜起了。」

  夏雪平抿了抿嘴唇,又闲着没事,一边思考着一边淘气地在我的手背上搔了
半天痒痒,随后跟我互相逗着打了半天太极推手,最终又扣住了我的手腕,对我
正经地说道:「我估计你这个录音也不能被当做证据,但你最好还是留着。估计
接下来,我这一组还有周荻那一组,都得集中精力调查这个李灿烈……只是那些
个被杀的、失踪的离退休老警察的事情还不能放松,唉,分身乏术啊!」

  「那我就从市局这边查查看呗,反正最近貌似没啥大案子,临近圣诞节和新
年,F市似乎又恢复了歌舞升平、泰平盛世的气象;重案一组他们那帮人,天天
又都在吵吵着训练打篮球,也不干啥正经事。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找点事
情做呗,而且这样做,我还能帮你分担分担任务,不是么?」

  「嘿嘿,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个。」夏雪平看着我,脸上露出了美丽且令人
欣慰的笑容。

  「不因为舅舅的事情难受了吧?」我忍不住再次摸了摸夏雪平的脸颊。

  夏雪平长吁一气,又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接着摇了摇头微笑道:「暂时不了。」

  「那是最好。」我对她说道,「你应该多笑一笑的,你都不知道你笑起来的
样子有多迷人。」

  「油嘴滑舌!」夏雪平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又不禁扬了扬眉毛,「好了!
你和小赵中午也没吃饭呢吧,我也正饿着呢。我带你们俩出去吃饭吧。」

  「哼,你还想着她呢?她成天一口一个『夏雪平阿姨』、『夏雪平大妈』的
管你叫着,干脆饿死她算了!」

  「瞧你小肚鸡肠的样子!你怎么不想想,她管我这么叫的话,那她也得管你
叫『叔叔』呢!」夏雪平突然笑得有点坏,并且继续说道:「而且你把她饿死了,
你是想让你现在最讨厌的『那个谁』变成鳏夫,然后让他更无拘无束、无所畏惧,
好继续天天来骚扰我呗?」

  「哈?你说啥!」听着夏雪平这话,简直让我又气又笑。

  「嘻嘻,你这个不识逗的小醋坛子!走啦,赶紧吃饭去!我下午在情报局还
有一堆事情呢!」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夏雪平,立刻揣起了手机,穿上大衣,跟在夏雪平身边一
边走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戳着她的侧肋。夏雪平一如既往地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
子,但是几下戳得快了,我知道她的身上其实多少还是会觉得痒,并且自从跟我
在一起之后,她身体的敏感度便比以前越来越强。于是在出了病房门之后,她到
底还是受不了,便把双手迅猛地抓到了我的后脖领处,十指来回摆弄得如两只龙
虾一样,不但让我的脖子觉得奇痒难耐,而且还让我的全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
瘩。

  但是我俩闹了二十来秒之后,又看到了坐在走廊长椅上的赵嘉霖,于是我俩
又不好意思地站直了身子,稍稍于彼此拉开了一点距离,我也连忙整理了一下衣
物,然后对赵嘉霖说了一声:「走吧,一起吃个午饭。」赵嘉霖看了看我,又看
了看夏雪平,依旧是一反常态地对我俩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并点了点头,她的举
动让我觉得竟然有些不自在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和夏雪平一时间旁若
无人的亲密嬉闹让她觉得不舒服。

  旋即,赵嘉霖站了起身,丢掉了手中那只杯沿一圈都被她咬得满是牙印的纸
杯,默默地跟在我和夏雪平身后下了楼。

  时间不算充裕,我和夏雪平、赵嘉霖出了医院之后,就在那条街上找了一家
「廿四时节面条店」,随便点了三大碗油菜大肉面,三杯无糖热豆浆。我和夏雪
平起初都还觉得,这样平民化的馆子对于赵嘉霖这种身份金贵的女孩子来讲,多
少有点委屈,我还捎带着点揶揄的意味跟赵嘉霖说了几句诸如「实在来不及找地
方吃鸦片鱼、神户牛了,格格您这一顿就将就着,吃点粗茶淡饭吧」之类的话,
却没想到面条好了之后,赵嘉霖也没含糊,我和夏雪平端了面碗回到了座位都是
直接拌开了红烧肉、焯油菜和葱丝香菜的浇头就吃,而人家赵格格不止自己在端
面的窗口舀了两勺肉臊榨菜炒辣子,还帮着我和夏雪平弄了一小碗,又拿了一碟
腊八蒜,把榨菜辣子拌匀了之后,一口面一口蒜,吃得那叫一个香。

  最后却弄得我和夏雪平,也得学着赵嘉霖的样子,拌了一勺榨菜辣子,就着
腊八蒜吃了起来。结果照着这种吃法,没吃两口,我的嘴巴又突然疼了起来。夏
雪平见状,又连忙帮我换了个药棉,在创口处轻轻上了点药散,接着把棉球和药
散瓶全都放进了我的大衣口袋里。没办法,最后我只能放弃了腊八蒜,又不想浪
费,便硬着头皮把已经拌了榨菜肉沫炒辣子的那碗面吃完。

  一顿饭下来,赵嘉霖依然是没怎么说话,偶尔抬起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夏
雪平,也不知道她那一双明澄澄的眼睛到底在看什么,心里又到底在想什么。

  吃饱喝足之后,夏雪平有准备搭出租车回去情报局,而我和赵嘉霖则准备拼
车回红山广场取回自己的车子。

  「秋岩,你等等……」就在我和赵嘉霖马上就要上车的时候,夏雪平却突然
叫住了我。

  「抱歉,司机师傅,稍等一下——您可以现在就打表。」我立刻从副驾驶座
位上下来,关上了车门。走到夏雪平面前,「怎么了?」

  「你……晚上是不是要见隋琼岚?」夏雪平满脸忧虑地说道。

  「对啊,不是昨晚就定好的么?怎么了?」我对她问道。

  夏雪平看了看我,又低下了头,来回三次,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有什么担心的?」我追问道。

  夏雪平最终咬了咬牙,对我摇了摇头:「你赶紧上车吧……剩下的事情,等
你晚上回家了之后再说吧。」

  「那也好。」我对夏雪平点了点头。

  「你快走吧。」夏雪平说完之后,自己也抬手拦了一辆车子。

  我也马上坐进了车子里。等我关上车门,从我身后便传来了一声悠悠的酸溜
溜的声音:「你们两个,还真是甜蜜蜜呢!」

  「怎么?你还挺嫉妒呢呗?」我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赵嘉霖。

  「嘁,谁稀罕去嫉妒你们俩……」赵嘉霖红着脸颊看了我一眼,接着扭过头
去在嘴里默默地嘟囔着。

  我斜着身子,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她微微努着嘴,瞧了一会儿外面的街景之后又回过头,她发现我正直勾勾地
瞧着自己,于是脸上又终于泛起怒容来:「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有金子怎么的?」

  「你好看。怎么还不让看啊?」我故意连气带逗地对她说道。

  「呸!你少来!大坏人……」赵嘉霖啐了一口,脸色更加红润,又转过头去
躲着我的目光,却忍不住悄悄斜过了眼瞳,发现我还在看着她,嘴角上的笑容,
竟稍稍板不住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一起经历了一次行动之后,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赵嘉霖似
乎越来越顺眼,甚至还有些可爱的感觉。这时候,我又突然意识到,我的这种念
头的萌发会不会有些危险,于是我也立刻转过身子,并且一路上也不敢再用正眼
看她。

  「欸,那个……我今天听你怎么管蔡励晟叫『蔡叔叔』?」尴尬之余,我立
刻找了个话题。

  「嗯。从小我就这么叫他。」

  「怎么,他跟你家关系很熟?」

  「也不算有多熟,就是他跟我阿玛、我额其克……哦,也就是跟我爸、我叔
叔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饭而已,大概只是酒桌上的交情吧。」赵嘉霖说道,「说
起来也有意思,蔡叔叔他的二女儿好像跟我差不多大,我阿玛在我之前上学的时
候,还总想着让我跟他家的二女儿认识认识。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像我家和她家
那样的家庭之间,是有一个子女联谊会的……」

  「可不听过么,『剥削阶级二代联谊会』!」我故意讽刺道。不过在F市的,
又有谁不知道,在上层社会的这些达官显贵们会利用自己的子女交往来进行某种
关系的缔结的呢?就连此刻开着车的的哥,听到了我说出「剥削阶级二代联谊会」
这个词,他都忍不住跟着捡了一声笑。

  「呵呵……」赵嘉霖白了那个司机一眼,又无奈地看了看我,接着扭头说道:
「唉,我也是因为这个『联谊会』名声不好,所以从小到大,就去过两次。所以,
蔡叔叔家那个二女儿我也根本没见过面。我其实也很不喜欢那样的场面,假得很
……据说之前那个联谊会每年都给我留位置,近几年被那个叫韩琦琦的小女生顶
替了。这样也好,我从小就觉得跟那帮人不是一个世界的。」

  「呵呵,怪不得大家都叫你『冰格格』。你有这么好的资源、有这么好的身
份,结果你这情商却完全在冰点以下;换做我是你啊……」我一边说着,一边回
想着刚刚赵嘉霖所说的话,说到这会儿,我突然想起刚刚好像什么东西直接从我
耳边滑过去了,于是我马上转而问道:「您等会儿,格格,你刚才说你的那个韩
琦琦,是不是张霁隆他家的女儿?」

  「对啊,就是她。」赵嘉霖点了点头,「那小姑娘挺聪明的,不太爱说话,
但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一看就是心眼子忒多的那种人,但是挺有礼
貌的,而且稳当,我挺喜欢她的。」

  「那照你这个意思,你们家父辈的『明昌五骏』,跟张霁隆也算认识喽?」

  「这么跟你说吧:我和我大姐,我四妹和七妹都比较喜欢吃越前蟹,而我们
家每年的越前蟹,都是张霁隆通过他的一个生活在日本的老相识,从日本福井县
那里进口,然后派人送来的,每次那些蟹子从捞上来到吃到嘴里,最晚不会超过
七小时。可以说,隆达集团在F市存在了多长时间,我就吃了他送的螃蟹多长时
间。」

  「嘿!那就怪了哈……」

  「怎么了?」赵嘉霖疑惑地看着我。

  我冷不丁回过头,看了看坐在我身旁的司机师傅,只见这位老兄整个人都是
哆嗦的,也不知道他是被「明昌五骏」名号、还是被张霁隆的名字给吓得。我害
怕他可别听着我和赵嘉霖的谈话再分神,再弄出什么交通事故,于是只好先住了
口。一直等到车子停在红山广场旁边,我和赵嘉霖下了车后,我才继续对她说道:
「是这么回事,张霁隆之前跟我见面的时候,要我帮着他找一下你,帮帮他生意
上的一个忙。」

  「他让你找我,帮他生意上的忙?」赵嘉霖一头的雾水,在这寒冬腊月的都
快冻成雾凇了,「什么情况?我对我家的生意上的事情,也不感兴趣啊?」

  我想了想,就把张霁隆告诉我的,关于铁南区那个老城区改造商业住宅圈的
项目的事情、包括省政府和市政厅几亿的预算、隆达集团遇到的问题以及他对于
明昌国际集团的需求都告诉了赵嘉霖。

  听完我说的话之后,赵嘉霖目含桃花地对我问了一句:「他跟你讲的这些事,
你都明白么?」

  「听不懂。但是十有八九我都记住了。」

  「呵呵,你起码还记住了呢!你跟我说的这些我都记不住!」说完之后,她
又自嘲地笑了笑。

  「关键不是我俩明不明白这个项目的事情啊。你想想看,他明明跟你家走得
这么近,却让我来找你,通过你求你父亲帮忙,这么七拐八拐、九曲十八弯的,
他怎么不嫌麻烦呢?他这么做是为了干嘛呢?」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赵嘉霖想了想,又对我说道:「可能是这么
回事,因为十几年前的时候,我的二叔、四叔、五叔他们是三个人,跟原先的那
个『宏光公司』的熊氏兄弟都是把兄弟的关系,他们后来跟熊氏兄弟彻底断了来
往,一来是因为熊氏兄弟酝酿政变的事情败露,二来也是因为他们要杀张霁隆的
时候,正巧我就在旁边路过——当然,这个也可能是我们家人跟熊氏彻底做个切
割的引子。不过,可能是碍于我们家和熊氏兄弟过去的关系,张霁隆自从出狱以
后,虽然跟我家有走动,但我也从来没听说过,他跟我家进行过什么生意上的往
来——毕竟对于张霁隆的所谓的『义举』,站在一个当警察的角度来说他的确算
『投诚』,但是站在生意人和江湖人士的角度看,他这叫『反水』。」

  「哦,原来是这回事……」

  「这样吧,」赵嘉霖说道,「反正今天一天我都跟局里请了假,下午正好我
会我自己家看看。我可以顺便帮你打听打听我阿玛的口风。」

  「嗯,行。那就拜托你了。」

  说话的当口,乌云密布,东北风卷着旋儿,吹得人张不开嘴,又见细碎的雪
花,如同白玉碎屑一般从天上飘落。

  我看了看赵嘉霖鬓发纷飞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跟她继续说些什么,只
好对她道别:「行啦!这天也怪冷的,今天也辛苦你了。你下午没什么事跟二组
请了假,我可是得回一组看看。不跟你多说了,我先走了。你也快上车。」

  「呵呵……」赵嘉霖看着我,低头笑而不语。

  「嗯,怎么了?」

  赵嘉霖低着眼睛摇了摇头,接着对我说道:「也怪不得你会跟夏雪平这么甜
蜜……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周荻平时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连这些很寻常的关心
的话都不说。」

  「你们俩呀……」

  没等我把话说完,赵嘉霖自己却先抬了抬手:「行了。天确实挺冷的,我也
不跟你说了。我上车了。」

  「嗯,慢点开。」

  赵嘉霖点了点头,却站在原地看着我朝着我的车子旁边走去。等我刚打开车
锁,却听她又叫了我一声:「喂,大坏人!何秋岩!」

  「呃……又怎么了?」

  「嗯……没事。」赵嘉霖理了理自己鬓角旁的乱发,对我微笑着说了一句:
「你也慢点开。」

  「呵呵。」真是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我还是笑着对她招了招手,然后上了车。

  ——车子开出了这个街区之后,我才想起来,她今天开的那辆车子,不就停
在我的旁边么?

  传说中的冰格格,可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呢。

  路上我又给美茵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她在哪里跟韩琦琦复习,又稍微闲聊
了几句,便让她挂了电话,继续好好看书。她和韩琦琦所在的那间茶吧的位置,
正好就在市局和他们学校之间的位置,我答应她等我忙完了就去接她。回到办公
室之后,依旧是很繁琐的过目案件报告和各种申请之后签字盖章,除了这个之外,
胡敬鲂还专门给我找了两个活:

  第一个活,是让我把前两天省厅督察委员会督导组找我谈话的内容、以及我
的感想写成五千字的检查——这个其实很简单,在警校的时候,无论是警官学院
还是警务中专,学长们早就总结出了好几份对应不同类型不同内容的检查报告书
的模板,我直接从自己的云盘存储中把那份模板下载到电脑上,根据那个模板再
填几个适当的句子,最后我直接写了一份一万字的检查书,发给了省厅督察委员
会并抄送给了徐远一份、沈量才一份。我估计徐远如果看到这份检查的时候都会
笑出声,因为我用的这套模板,原本的设计者就是他。

  但第二个活就有点故意恶心人了,胡敬鲂亲自让自己的秘书前来到重案一组
问责,指责我最近经常无端「旷工」——这件事,徐远没在意、沈量才不过问、
市局人事处也没有追究,反倒是他一个堂堂省厅副厅长却关心起这件事来。而且
根据胡佳期和王楚惠的转述,胡敬鲂的秘书还要求我写一份说明报告,要求我把
这几天「无端旷工」时,「去了哪、做了什么、跟谁在一起、参与了什么活动或
者任务之云云」都要「事无巨细」写清楚,要求字数限制不少于两万字,今晚十
二点之前发送到他的邮箱中。

  在我恨得差点摔保温杯之前,我突然又从胡敬鲂这个举动上,似乎嗅出了点
味道——聂仕铭聂厅长虽然对专案组的事情有一定的参与,但他最后有对这个专
案项目工作避之不及;可胡敬鲂这家伙,却对我来这么一手……

  我想了想,放下了保温杯,溜达出了一组办公室,接着经过二楼大厅之后,
又走到了重案二组的办公室去。

  「哎哟,小何代组长,稀客啊!」正看着白板上简报的柳毅添组长见了我,
立刻对我打着招呼。

  「您别这么骂我,柳前辈,您叫我秋岩就行。我过来就问您点事情。」

  「啥事呢?」

  「最近胡副厅长,有没有让赵嘉霖警官,写什么检查、报告书之类的事情?」

  「啊?小赵怎么了?」

  「她倒是没怎么……我就随便问问……」

  「胡敬鲂,该不会让你写了什么吧?」

  「跟您我也不瞒着:我跟赵嘉霖赵师姐都在情报局的一个专案组,调查最近
的离退休警官失踪遇害案。」

  「嗯,这个我知道……你等会儿,胡敬鲂该不会是拿这事儿跟你开刀吧?」

  「哈哈哈,他拿这个事情,说我『无故旷工』。」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秋岩:小赵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在局里,跟你妈妈雪
平齐名,她跟上头的一些人也不对付;但你知道,这胡敬鲂为啥敢整你和你妈妈
雪平,从来没收拾过小赵么?」

  我笑了笑:「我懂了,柳前辈。」

  柳毅添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跟你多说了,万事小心吧!」

  呵呵,好你个胡敬鲂,拿我也当软柿子捏?

  两万字是吧?好——

  于是,我在一篇新打开的Word文档上打下了一句「详情请咨询中央警察
部与国家情报调查部」,并连续复制到了两万字,最后打上署名与警号,发送给
了胡敬鲂。

  就在我昨晚这一切的时候,美茵又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一边哭着一边找我
求救:「哥……我在这边遇到危险了……呜呜呜……你快点来救我!」

  「你别着急!遇到危险了?你怎么了?」

  「我在这边……呜呜呜……有人要欺负我……我在厕所躲着呢……你快来吧!」

  我听到这话之后,来不及跟白浩远他们打一声招呼,穿了衣服就下了楼:「
等会儿,你还在刚才那个茶吧么?我这就过去!你先冷静点,告诉我到底怎么回
事?」

  「呜呜呜……我就在这个『月儿明』茶吧呢!你快来吧……」

  说到这,美茵的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这还了得?

  我又打了个电话给白浩远解释了一声,然后再让他帮我请个假。白浩远一听
是美茵出了事情,立刻问我要不要他也带人过去,毕竟地方也不远。我仔细想了
想,美茵这小丫头片子之前遇到任何事情,她的情绪都是偏于冷静的,她可以胆
子大到去跟踪陈美瑭和刘虹莺,遇到流氓体检中心那件事的时候,她还和韩琦琦
早就规划好了逃学路线,而且从小到大经历过被大火围困、也经历过一次绑架,
心理抗压能力多少也都算是进行过磨砺的了,再遇到什么危险,会害怕是肯定的,
但是恐惧到语无伦次、话都说不清楚,这个表现多少让我有些起疑。这一次情况
不明确,我也不敢贸贸然就动用警局的公共资源,于是我让他先等一等,待我到
了茶吧之后看看情况再说,

  事实证明我的设想是对的。

  等我到了茶吧里一看之后,这哪里是什么危险,而分明是一只心怀不轨但没
什么战斗力的人老虎幼崽,遇到了一群看似温顺却可怕的羚羊:此时的美茵也并
没有在洗手间里躲着,而是坐在角落处的一张座椅上,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怒气冲
冲地看着前方一个人;而韩琦琦,以及美茵的那帮女生朋友们,全都人手端着一
杯奶茶,坐在美茵前方的桌子上,跟着美茵一起瞪着眼前的那个人。

  「美茵,你哥来了。」见到我之后,上次在那家炸鸡店见到过的几个女生立
刻对美茵说道。美茵见了我,二话不说,踩着卡座的坐垫直接朝我的方向奔了过
来,并且迅速地跑到了我的背后,搂着我的腰藏着。

  韩琦琦见了,也立刻走到我身边,指着她们所有女孩子都在怒视着的那个人,
大声说道:「哥,就是这个人,他想欺负美茵!」

  只见那男生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又系上自己毛料西
装的扣子,转头对我伸出手道:「呵呵,何秋岩警官,我们又见面了。」

  「哟嗬,狄公子啊。」眼前的男生竟然是狄瑞珅,对此我竟然丝毫不感到意
外。既然对方如此礼貌地伸出了手,我也没不能失了礼数,于是我也伸手跟他握
了握手。

  结果我俩一握手,狄瑞珅马上就回过头,对着自己身后的众位女孩子们说道:
「你们看,小姐姐们,我说啥来着?告诉你们了,我跟她哥哥认识,你们还不相
信!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家还请过他们全家吃饭呢!而且就这个何秋岩的车,都
是我爸通过他姑妈送的呢!」

  一听这话和这态度,我便立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于是我立刻松开了手,对
狄瑞珅笑了笑:「不知道狄公子提这个事情,跟美茵有什么关系,又跟美茵找我
来有什么关系?」

  「呵呵,没啥关系。我就是想跟美茵小姐一起去逛逛街、看场电影,再吃个
饭。」并且,狄瑞珅还信誓旦旦地说道,「我敢保证,何警官,我绝对没对美茵
小姐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韩琦琦一听,瞬间怒了:「哟,人渣,你这嘴巴是属『机器猫』的吧?瞎话
谎言,张嘴就来!你敢说你刚才没准备强行用你这张臭嘴吻我们家美茵?」

  「我……」一见韩琦琦这么说,狄瑞珅立刻就慌了,不知怎的,他似乎很害
怕韩琦琦,但依然硬着头皮对我解释道:「真不这样,何警官,我只是想跟美茵
拉拉手而已,我没想做什么……」

  「你可拉倒吧!」站在韩琦琦身边的另一个女生,推了推自己的圆片眼镜,
瞪着狄瑞珅说道:「我刚刚都看见了,你趁着美茵去前台续奶茶的时候,你都伸
手摸她屁股了,而且你那只手还一个劲地放在人家胸部附近摆弄半天,你是没找
到机会下手吧!你是不是还想袭胸呢?」

  「对啊,我也看到了!就是个大色痞!」

  ……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狄瑞珅也面红耳赤地跟她们辩驳着,辩到最后狄瑞
珅实在说不过了,连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也开始跟着他的唾沫星子横飞。而美茵
也一直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搂着我的腰,把脸埋在我的后背上,并且还流出了
眼泪。在一片嘈杂之中,我大概把事情听得明白:就在刚才没出半个小时的时候,
狄瑞珅突然找到了正在集体复习的美茵——美茵后来跟我说,她从来没跟隋琼岚
和狄瑞珅说过自己今天会在哪待着,自己的同学里面也根本没有认识狄瑞珅的,
她也很迷惑为何狄瑞珅能找到自己;不过这倒是很容易,毕竟早上她去找韩琦琦
的时候坐的是隋琼岚的车子,只要她在车上跟韩琦琦聊天的时候打了电话或者用
了语音,或者等她从韩琦琦家出发之后,隋琼岚那个助理跟踪了她俩,想知道她
今天会在哪里复习还不是轻而易举。

  见到了讨厌的狄瑞珅,美茵起初也没在意,只是把他晾在一边,自己跟同学
们一起该继续复习继续复习,该喝东西喝东西。而狄瑞珅这小子,刚开始的表现
也还行,按照美茵她们这些女孩子的人头数,给每个人都买了一块抹茶布蕾派,
除了韩琦琦以外,其他的女孩子看着狄瑞珅穿的是一身名牌、长得也挺帅、出手
又大方,便也让他坐到了他们这堆人里面。但没想到没过一会儿,这狄瑞珅就开
始翘了尾巴:但这中间的事情,我就开始理不清了,按照韩琦琦那些女生的说法,
狄瑞珅坐在美茵身边这十分钟里,基本上是又摸手又摸腿,又摸脸蛋又摸屁股,
还用自己的手肘蹭了美茵的乳房不说,甚至还要当中扒开美茵的系扣毛衫的衣领;
但是狄瑞珅坚持表示,自己只是想拉手。

  ——对于我来说,那些事情他干没干根本不重要,因为在我和美茵第一次见
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神就已经出卖了他:他的眼神就已经将美茵跟夏雪平,把他
想干的事情都干了。

  「哎哟我去你妈的!你们这帮小婊子啊,老子就是想摸摸她的手怎么了?还
是说你们这帮绿茶婊一个个,看着老子在这给这何美茵送殷勤,你们一个个的,
乳罩里面奶头已经硬了、裤裆里面都已经湿得腻乎了?还他妈的说我想袭胸想扒
衣服的,你们是幻想老子扒你们的吧!操你们妈的!」吵到最后,狄瑞珅这小子
索性口无遮拦起来,弄得那帮女孩子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转过头骂着狄瑞珅
不知羞耻,却也不敢再看他一眼。

  唯独韩琦琦面不改色,还淡然一笑,语气平静地说道:「呵呵,你个子不高,
脸倒是真大啊!来,我们这儿除了美茵之外,一共十一个女生,都是黄花大闺女
的,你说说,倒是谁的奶头硬了、裤裆湿了?你别嘴上痛快,你倒是指出来呀!
说中的,她可以陪你一晚上,姓狄的,你敢不敢?」

  「我……你……」狄瑞珅慌张地看着韩琦琦,呼吸都有点不打匀称了,勉强
从嘴里挤出来两个字之后,又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啥意思?」韩琦琦依旧淡定地说道,「怎么着?你是怀疑我见着你以后,
就跟你发情了是么?行,那今晚我陪你呗——但我可得先给我家老张打个电话,
告诉他一声,今天晚上他女儿被一个叫狄瑞珅的小子给掳走了!让他,别担心!」

  我再一转头,朝着狄瑞珅脸上一看,这小子的脸色,已然被吓得比韩琦琦手
里的奶盖奶茶上面的奶油盖还白了。

  「算了琦琦,」我连忙对韩琦琦摆了摆手——她要是真这么跟张霁隆说了,
估计搞不好要弄出人命来,上个月我和夏雪平不在F市,而重案一组和二组的人,
为了收拾唐书杰那几个人家里出的事情,也没少忙活,「别跟他一般见识。让我
处理吧。」

  「他妈了个巴子的!」韩琦琦也学着张霁隆的口头语骂了一句,接着指着狄
瑞珅的鼻子喝道:「要不是看在我秋岩哥的份儿上,我让你小子都不知道自己是
怎么死的!」

  「你……我……哼!」在一旁的狄瑞珅还是有点不服,可嘴里却依旧在卡壳。

  「狄公子。咱们都是文明人,这是公共场所,你这么不注意言辞、不注意举
止,有辱自己的斯文、也是在给你们狄家丢脸吧!」

  狄瑞珅在韩琦琦那儿折了面子,正愁没地方撒气,一听我说话,他又突然来
了劲:「怎么?我丢不丢脸,跟你有啥关系?我告诉你,姓何的,你管不着我知
道吗?」

  「呀哈,那你想怎么样呢,狄公子?」

  「我明告诉你,我现在就是在跟何美茵谈恋爱呢!她现在是我对象,将来还
会是我媳妇,这是注定怎么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我也明白的告诉你,何美茵虽然
现在姓何,但在这件事情上,只有隋琼岚说了才算!你们何家人都说了不算!我
今天必须得带她约会去,我还要带她开房去呢!臭条子,你少拦着!」这狄瑞珅
也是越说越不像话,而且越说越亢奋,话一说完,他便伸出手,直接要抓着美茵
的手腕。

  美茵脸色大变,立刻抽回了手,吓得马上逃离了我身后,直接准备往不远处
的女厕所钻。但还没等狄瑞珅的手指头搭到美茵的边儿,就被我一把握住了手腕。

  「呵呵,有两下子啊!」狄瑞珅见状,不忧反笑,对我卖弄地说道,「不过
像你这样只会打军体拳的还不知道吧,我可是从小练过八极拳的!」

  但见狄瑞珅这小子立刻扎开弓步,被我反手扣住的右手一拧,左手就势朝着
我的右肋探底,四根手指齐刷刷地对着我的肋骨猛戳了一下,我顿时感到肋骨处
一阵吃痛,眼见着他又要握掌为拳。此时此刻,我也二话不说,扣着他右臂的那
只手猛地用力一震,松开了他的手腕之后照着他的喉咙就势一炮,接着左手续上
位置,直接掐住他的脖子,他顿时喘不过气来,那一拳也没打出来,连忙转而去
拽我的左手,而我这时候又同时扣住他两只手的手腕,并且一把将他摁在了我面
前那张桌子上——这小子没说大话,他确实应该是练过的,但问题在于,他只练
习形,而不练力量,所以就算他模仿李书文霍殿阁模仿得再像,在绝对的力量面
前,也是招架不住牛顿的。

  「小看军体拳是吧?这给你神气的!」

  「我错了……何警官……对不起……哥……我错了!你放开我!」

  「再敢骚扰我妹妹,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错了……爸!爸!」

  我心里突然一乐,寻思这小子怎么这么没骨气,突然管我如此尊敬的时候,
在我身后响起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我还说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丢人
现眼!没出息的东西!」

  我一回头,原来是狄昊苍来了。

  「爸!救我……」

  狄昊苍无可奈何地动了动咬肌,接着笑眯眯地看着我:「小何警官,几天不
见了。犬子不懂事,要是有什么冒犯的,我这个当爹的,在此跟你赔礼道歉了。」

  「我倒是无所谓了,而且就像您家公子说的——我那辆车都是您从公董局淘
腾来的,我哪敢不放了他?只是您家公子,倒是没少对这帮小姑娘家家的出言不
逊,啥脏话都敢从嘴里往出蹦!您要道歉,也得先跟这几位小姑娘道歉。」我说
完,立刻松开了手。

  狄昊苍见状,立刻向韩琦琦她们挨个赔了礼,见到对方的父亲出面说对不起,
那些女孩子们也都想息事宁人,便也饶了狄瑞珅. 韩琦琦看了看狄昊苍,又瞟了
一眼狄瑞珅,拉出了椅子一屁股坐下,背对着狄家父子说道:「多大个人了,儿
子闯祸、当爹的擦屁股,也不嫌羞!」

  狄昊苍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然后又对我转过身来:「正好,我刚刚接到
岚岚的电话,她说晚上要找您一起吃饭,她让我把地址告诉您。」

  说着,狄昊苍递给了我一张名片。

  我把名片拿在手里看了一眼,那家店,「鸢尾花西餐」,我在F市从小活这
么大都还没听说过;不过一看地址,却让我心头一震:友谊路51号——这不是
美国领事馆的对面么?自从两党和解之后,美国领事馆附近的几个建筑,就都被
一些与领事馆相关的机构或企业租赁了下来。而这家「鸢尾花西餐」,很可能也
是其中之一。

  狄昊苍微微一笑:「您现在也可以去,不必非得等到五点钟。岚岚今天正好
在那附近办事,您要是现在过去,我可以让她提前去等着。不介意的话,我的车
就停在门口。」

  「不必了。」我对狄昊苍说道,「我有车。您送的,您忘了?」

  狄昊苍点了点头,一把拉着狄瑞珅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并对我说道:
「那我就在餐厅等您。」

  看着那父子二人离去,韩琦琦等一帮小姑娘也全都松了口气。

  「什么人呢……」

  我想了想,把自己今天刚刚拿到的你那张银行卡放到了韩琦琦面前:「让你
们各位小美女也受惊吓了。这卡,琦琦你拿着,没有密码。你们今晚的晚餐,放
开了吃。」

  「哇!谢谢哥哥!」

  「美茵你哥真帅!」

  「可不是,比刚刚那个流氓,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

  在一片道谢声中,我和美茵也离开了茶吧,前往了那家我之前闻所未闻的餐
厅。

「风雨里的罂粟花」(7.12)

在中东做过战地记者的老爸,曾经这样跟我讲述过:

在那些战火纷飞、尸殍遍地的国家的国境之内,都会有一个叫做“Green-Zone
(绿区)”的地方,那里是根据各国与维和部队所规划与战区拉开的一块相对和
平的区域,不过,出于军事安全和某些“比较特殊角度”的考量因素,虽然“绿
区”构筑在那些国家的国境内,但是那些国家的被留在绿区外面的百姓,大多数
却不被允许进入;哪怕那个人的家在绿区内、他是准备回家的,哪怕那个人房子
的后院就在绿区的规划之中,从那些大兵们,在拉起的警戒线上扣上第一块要被
筑成哨戒围墙的那一刻起,能够陪伴那些无辜者的,除了炼狱般的战场之外,只
剩下眼巴巴地看着绿区里面宁静祥和的份儿。

而同时,在那些“Green-Zone”当中,都会有一处经过军事工程学计算而被
规划在最中央的,宛如梦幻的核心地带——这些核心地带都拥有另一个名字,叫
做“Paradise(天堂)”。那里有堪比迪拜、阿布扎比这样美丽的风景,有差不
多像希尔顿、喜来登这样高档的豪华酒店,有堪比梅西百货、伊顿广场这样的购
物中心——里面往往还会真的带有一间cineplex影院,那里面会有还有十分然后
人流连忘返的赌场和夜总会,让人恍惚间会觉得自己已经置身于尼亚加拉城,或
是拉斯维加斯,里面还会有可供人亵玩的,身体健康、身材火辣但是费用低廉、
性价比极高的男女“公关”。

住在“Paradise”里面的那些军火商、情报贩子、政治掮客或者诸如这类形
形色色的人们,在与那些型男靓女一夜放纵销魂过后,吃着圣贝纳迪诺的薯条、
就着M9或者A5牛排,喝着冰酒、红茶或者可乐、抽着波多黎各产的雪茄,看着《
华尔街日报》关于眼前这篇已经被荼毒的土地的战况和政经环境高谈阔论,或是
在欣赏完《Playboy 》上那些被海夫纳一亲芳泽过后的裸女再看看最新潮流的真
皮夹克与古龙水,然后听着窗外大约几十公里之外的炮火连天,再跟面前自己的
客户或是昨晚与自己共度良宵的男人或者女人们将那些轰隆声当成是蓝调音乐,
一笑置之。

谈笑间,外面早已血流成河,一片焦土。

——当我拿着狄昊苍送给我的那张名片,领着美茵走进这家“I.R.I.S-Restaurant
and Pub ”之后,还没等我开始研究为何这“鸢尾花(iris)”的单词竟然是全
大写且用缩写符隔开的时候,我竟突然想起老爸给我讲的,那些关于绿区中“Paradise”
的故事来。

超乎我的预期,这间餐厅里所有的装潢,没有任何可以在外面看得到的那种
扬基佬们特有的爱国元素:没有自由女神像、没有站在高原上牵着白色骏马的西
部牛仔、没有带着高礼帽的愤怒白胡子大叔指着观赏自己的观众并大吼一声“I
WANT YOU”,没有穿着花色西装与格子衬衫、吹奏着萨克斯的非洲裔老爷爷,没
有任何一张类似于《复仇者联盟》《珍珠港》或是《老友记》《大西洋帝国》这
样的影视剧海报,甚至在这里看不到一面星条旗。

实际上,这是一间装修得极其简单的西餐厅:四面墙壁都是黑色的,桌椅吧
台灯光却缤纷多彩,但不知道是否因为是这些用五颜六色杂什压制不住的冷酷金
属感,还是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讲着英文、抑或他们大部分都不是本国人——偶有
一些亚裔面孔,但从他们的面相与眼神看起来就知道,他们大部分都不在远东这
边生长,于是,我便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一种“我是一个外来者”不舒服
感油然而生,并从头发丝贯穿到脚指甲。

而他们也是:手上拿着的是《时事晚报[英文版]》,吧台上方的电视上面
播放的,是CNN 对于我国本次地方大选的报道,但这些来自异国他乡的食客们,
对于这些新闻报道的态度,似乎跟看了一集《周六夜现场》、看到了《cracked
》杂志上的一篇笑话集之后没什么两样,整个餐厅中,都充满了此起彼伏的欢乐
又刺耳的笑声。

这种感觉,就仿佛是杂技团的舞台上,驯猴人跟观众一起在看着台上被耍戏
的猴子一样。这里明明不是领事馆的规划封闭区,却似乎根本没有本地人进入过
这里。

此时的美茵,她心中会有什么感觉,我不大清楚。似乎她也对这间餐厅没对
大感觉。从刚刚离开那间茶吧之后,美茵就窝在车后座上一直捂着嘴巴哭——这
次她是真的在哭,而不是为了撒娇或者引起我的注意,在一旁装哭。我劝了半天,
告诉她,有我在,有夏雪平在,不管之前爸爸跟隋琼岚那儿答应了什么,那个姓
狄的就别想再动她一根汗毛,可到最后依然没用。她这一场哭得又很克制,基本
没让自己出声,但是从那一双睁得明亮的大眼睛中,漱漱落下泪珠的样子,看得
我心疼不已。在车上她几次抬起头,双目落雨,用后视镜不断地看着我,我每次
抬起头发现能跟她反射过来的视线相交,便问她到底有何心事,可她依旧只是落
泪而不语。

一直到刚刚车子停在美领馆对面的车位上,下车之后,她才对我央求着,让
我当着大庭广众之下抱抱她。我答应了,也终于把她哄好了,但她却依旧不说,
自己除了遇到姓狄的那个流氓骚扰之外,到底怎么了。

所以此刻,眼睛还是红肿的美茵,能把情绪调节过来就不错了,我也没指望
去问她,让她评价这间餐厅的气氛有多前卫或是多诡异。

而与此同时,在带领我和何美茵走到隋琼岚所预定的那张卡座的时候,我和
美茵也开始被越来越多的或是金发碧眼、或是乌黑油亮、或是外表黄澄澄、内心
白糯糯的食客们所注视,并且,眼神里都如出一辙地充满了突兀和警惕,就像是
这间餐厅里突然闯入了两只满身是毛、龇牙咧嘴的猴子。

唯独最自然的,就是坐在餐厅靠窗子最中间卡座的隋琼岚。此刻的她,也学
着餐厅里穿得体面的那些洋女人们的样子,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西装外套,配着一
见白衬衫打底,手上端着一盏白色茶杯,喝着里面甘甜的热柠檬红茶;手上也捧
着一本杂志,但却不是什么时政金融类的读物,而是一本《VOGUE 》。而在桌边,
一个穿着黑色条纹西装、棱角分明的白人男子,也正端着一杯威士忌,手上掐着
一根抽了一半的雪茄,跟隋琼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男人见了我跟美茵两个,也用着极其警觉的目光看着我俩。同时在男人的身
后的三人桌处,传来一阵语速极快的嘈杂英语对话,紧接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光
头中年男人,马上对着隋琼岚身边那个白人男子打了个响指,并招了招手:“Yo,
Kyle!”

那个名叫凯尔的男人立刻站起了身,用着很冒犯的目光看着我的眼睛,然后
扭头凑到了身后那张桌子旁边。

我也毫无惧色地盯着那个凯尔盯了一下,接着转身对着正津津有味看着今年
时装流行趋势的隋琼岚打了声招呼:“姑妈,我们到了。”

“哎哟!呵呵,这么快啊!”隋琼岚抬起头看到了我,摆出了一个很浮于表
面的笑容,然后又十分心花怒放地望向了美茵,并伸手要帮着她脱掉外套:“嘿
嘿,漪漪,姑妈说什么来着?你看,你到底还是跟着你哥来了!——你说你怎么
有穿着这件站岗警察穿得大破棉袄?多难看?姑妈不是送了你一件……”

“我就愿意穿这个,你管得着么?我告诉你,我是为了陪着何秋岩我才来的。
他心眼可没你们那么多……我是怕你为难他我才来的!”美茵冷冷地扭过头,自
己脱了外套之后粗暴地团成一团,谁也没理会,自己窜进了卡座里面,双手拄着
下巴,气冲冲地坐着。

“啧……怎么跟姑妈说话呢?”出于场面,再加上隋琼岚是长辈,虽然我不
清楚她和美茵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暂时我还得跟隋琼岚讲讲礼貌,于是我意
思意思着,对美茵训斥了一句,然后我转过头,又对隋琼岚微笑道:“呵呵,姑
妈您别在意啊,美茵平时在家就被咱们爷俩外加夏雪平给宠坏了,稍稍有点骄横
……”

“呵呵,没事,”没想到,隋琼岚反而白了我一眼,并在我没把话说完的时
候甩下了这么一句:“漪漪是什么性格的、对我说话什么样,我都能接受的,这
个你就不用管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听得相当不舒服,但她的意思好像是在说,她
更懂美茵、更比我们全家都会照顾美茵。可对于她这句话,我暂时还不知道该说
些什么,毕竟我就是来搞懂一些事情的。

我又看了看美茵,这小丫头依旧像一棵蔫巴了、却又一下子被灌注的强效化
肥药剂的豆芽菜一样,极度愤怒,但却没精打采。

我忍着内心的不快,也脱掉了自己身上的外套。一瞬间,周围的笑声都不见
了,并且几乎所有人都望向了我身上穿的背带式警备武装带、武装带上面的枪套、
以及里面那把勃朗宁。那面孔十分精致、身材前凸后翘、臀宽腰细、完全没有那
种“欧美Bimbo 大脏蜜”范的黑珍珠女服务员,在前来给我和何美茵的外套挂到
一旁的时候,也忍不住地瞧了一眼我的手枪,并且迅速地在我的左手手腕、左腿
腿窝、右侧手腕和喉咙处瞄了一边。也是同时,那个名叫凯尔的男人,又回到了
隋琼岚身边,两个人呜哩咕噜说了一大堆,貌似是法语所以我一句也听不懂。

差不多说了三分多钟左右,男人轻松地笑了笑,对着周围所有围观着我的人
摆了摆手,又回到了刚刚那张桌子上,对着那个光头眼镜嗤笑着,开口道:“Well,
guys,it‘s nothing to be worried about !Charlotte tells me that this
young jackass and his shawty are here for her.(得嘞,伙计们,没啥需要
担心的!夏洛蒂告诉我,这个小犊子和他那小丫头都是来找她的。)”

“I know that.I ‘ve met that shawty before with Tee and his junior.But
is that really good we let a man with shooting-iron here discussing our
tasks ?(我知道啊。我之前已经’茶和他的少年‘一起见过那丫头了。但我们
就这么让一个带着枪的人在这待着不管,再聊我们的工作,这样真的好吗?)”
光头男人身边的另一个看起来憨态可掬的胖子谨慎地说道。

“It‘s fine!He’s just a mother-fucking cop of the F.C.P.D. ,and
you guys know it:the education level of them is figuratively low.He‘
s not possible to catch what we are talking about !Could you even get
even one word of Mandarin before you went to Virginia ?(没事的!他就
是个F 市警察局的二逼警察!你们也都知道吧:这帮人的教育水平相当差了,他
不可能听懂我们说的话的!你去弗吉尼亚之前你能懂一个汉语单词吗?)”接着,
那个凯尔和那个胖子又转过头看着我,且听他对那个胖子说道:“William ,I
bet he will consider whatever you saying as greetings if we keep smiling
to him. (威廉,我打赌如果我俩继续对他微笑的话,不管你说啥,他都会以为
是在跟他打招呼。)”

那个名叫威廉的胖子想了想,笑着对我招了招手:“Enjoy your shit-rice
bowl,dumass!(好好享用你的大便盖饭,傻逼!)”

我也看着那个凯尔和威廉笑了笑。

于是那一桌人都被我逗笑了。

“哈哈哈哈!That is too mean,man !(爷们儿,这太损了!)”

“Yeah,especially your creative phrase !And a little bit gross and
racism!I mean,I really like the ‘beef-tariyaki rice bowl ’from The
Dragon Palace !Really nauseated!(没错,尤其是你造的那个词!还有点恶
心和种族歧视啊!我说,我真的很喜欢‘龙宫餐馆’的‘牛肉照烧盖饭’啊!真
是恶心啊!)”

“But it‘s a lot of fun,right ?(但很招笑不是吗?)”

“Guilty!(你说对了!)”

但他们不知道,其实他们说的百分之八十的内容我都听懂了。

只是我还有点不明白他们所说的那个“茶和他的少年”是什么意思。而在此
时,狄昊苍与那个刚刚被我教训了一下的狄瑞珅也走了进来——他们俩进来的时
候,居然并没有引起像刚刚刚我和美茵走进来时所引起的轰动效应,只有还在拿
我取笑的凯尔那五个人分别回头看了狄昊苍一眼,都跟狄昊苍交换了眼神,但谁
都没跟他打招呼。我这时才想起,韦氏拼音当中“狄”这个姓的罗马字母拼写就
是“Tee ”,所以那个威廉说的不是“茶和他的少年”,而是“狄和他儿子”。

“到底还是小何警官的动作快啊。明明我们父子俩先出发的,你却比我们先
到这里了。”狄昊苍皮笑肉不笑地说着,点了点头,看了看我,又微笑着转头看
了看隋琼岚,开口柔声问道:“生意谈的怎样?”

“很简单,我是本地人。我恰巧知道近路,而您可能又绕了远。”我对狄昊
苍说道。

但是狄昊苍和隋琼岚两个,谁都没理我。唯独刚刚被我摁在桌子上动都动不
了的狄瑞珅,却耷拉着脸棱着眼睛望着我,以及我身上别着的那把手枪。

只见隋琼岚兴高采烈地站起身,一激动地把自己的双手搭在狄昊苍的手上,
身体刚要前倾,狄昊苍却警惕地往后推了一步,又转头看了看坐在隋琼岚位置对
面的我。于是,隋琼岚立刻停下马上要做出的动作,尴尬地瞟了我一眼,又重新
挂上笑容,眯着眼睛对狄昊苍说道:“‘Mon amour ’(亲爱的)!你真是帮了
我个大忙!你知道这些布料如果正常走大宗商品进货的话,要比现在贵多少钱么?
只是清关手续,每呎就要多支付30块美金!如果再加上那些该死的关税?Oh mon
dieu!我的衣服真的可以不用卖了……昊苍,真的是谢谢你!你拯救了我!你拯
救了‘祺华’!”

“我俩之间你还要说‘谢’?”狄昊苍眯起眼睛微笑着,接着把嘴巴凑到了
隋琼岚我看不到的那右耳边,耳语了一声。

也不知道他跟隋琼岚说了些什么,只是隋琼岚的脸颊上立刻泛红了。“哎呀!
你真讨厌……”隋琼岚警觉又厌恶地看了看我,接着害羞又喜悦地冲着狄昊苍笑
了笑,随后又毫不含蓄地侧目朝着狄瑞珅目送秋波。

但这一刻,一脸愤怒加胆怯的狄瑞珅根本没注意到隋琼岚,而是依旧把注意
力放在我和我左手边的地面上——看着他越皱越紧的眉头,和暗暗上扬的嘴角,
恐怕在这小人渣的幻境里,没有人体工程学和物理学的束缚,他早已经徒手把我
碎尸万段几个来回了。

“Frank ,心里有事?”

隋琼岚见狄瑞珅闷闷不乐还一肚子气,便走到狄瑞珅面前,一个英文名字顿
时脱口而出。紧接着下一秒,隋琼岚和狄瑞珅似乎都感觉到了有些不妥,狄瑞珅
便立刻补了一句:“姨,谁是Frank 啊?”

隋琼岚也立刻装傻,接着转口说道:“哦,哈哈,阿姨叫错了,今天跟这帮
讲英语的打交道一整天……珅珅,怎么不开心呢?”

坐在一旁喝着服务员递上来的冰水的我,则完全没做出任何反应。

呵呵!一个英文名能够让他们俩这么提防,也实在有些夸张。难不成,我还
能按照一个英文名,去查他狄家的老底怎的?

只是,这脱口而出的英文名字,也让我开始对自己之前所忽略的,狄瑞珅这
小人渣身上的一个特点:细究起来,狄瑞珅说话时候的发音,实际上可以说相当
的怪异的——他平时的确说的都是东北口音的中文,像其他大多数Y 省一样,平
翘舌部分;可对于某些韵母发音,比如“o/ㄛ”这个发音,像是“博(bo/ ㄅㄛ)”、
“破(po/ ㄆㄛ)”的韵音,大多数东北人,尤其是F 市这边的人经常会念成
“be/ ㄅㄜ”、“pe/ ㄆㄜ”,而这小人渣说起这些字的时候,就像是在说英文
“/ ?/ ”,并且还带着一种很明显的舌头无处安放的纠结跟无力感。再比如
“ai/ ㄞ”这个音,就拿“白”这个字举例,我每次听到这个狄瑞珅念这个字的
时候,都感觉他像是在说英文单词“boy ”一样。而这种在发音上很让人耳朵不
适的情况,如果不是来自特定地区的人有特殊的方言或者民族语言习惯,那大部
分时候,就只会出现在刚刚学习标准汉语的、母语为英文的外国人身上。

——难不成这小人渣,从小是在国外长大的?他如果真是在国外说英文长大
的,那他干嘛要来F 市这边在北方大学念书?难道就为了跟美茵相亲?这小人渣
跟美茵才见过几次面,怎么会对美茵这么钟情?

而狄昊苍这家伙,既能跟海事公董局打上招呼,又能在这个西餐馆中不引起
周围这些鬼佬们的反感,还可以帮着隋琼岚在原材料上避税,避开海关申报手续
费,那么这个狄昊苍,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再一想,我又突然受到了刚才隋琼岚和狄瑞珅那不自在的举动的启
发:我是不是真的应该从这小人渣的英文名字入手,好好查查这狄家爷俩和隋琼
岚呢?

而就在我默默进行着头脑风暴的时候,狄瑞珅已经开始对着隋琼岚告我的状
了:“……我这手腕都红了!而且我后背和胸口现在还疼的呢!姨,都是这个该
死的条子!您居然会想着请这个人吃饭?”

我没转头,又因为忍不住笑不禁低下了头:我根本都不算揍了这小人渣,何
况在我身上还有不少愈伤,他刚刚一出手,架势倒是那么回事,可没在我这儿占
到半点便宜不说,却憋着一股子气跑这来跟隋琼岚告我的状,呵呵,我看他那一
身八极拳功夫,倒也真是白练了。

“呵呵,还不是为了好好给你讨个媳妇儿么!”隋琼岚倒是不避讳,斜楞着
那双桃花眼瞥了我一下,再有些畏缩地看了看对着狄瑞珅露出凶巴巴目光的美茵。
隋琼岚再傻,当然也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可她仍旧在转过头后,又拍了拍
狄瑞珅的肩膀,温柔地笑道:“喏,你上里面坐去,我已经帮你预先点好了你最
爱吃的‘Steak tartare ’(鞑靼牛肉),叫了一瓶Calyspo 的柠檬汁——你不
是最爱喝这个牌子的吗?正好他们这儿有今天上午刚刚空运过来的。”

“隋琼岚,你给我等会儿!”

美茵听了,瞬间“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弄得周围人全都先半站起身瞪着我,
又看了看我怀中那把纹丝未动的手枪,接着才把目光从我身上跳过望向美茵,而
我听着刚刚那声爆栗,我都替美茵得手觉得疼。

看见美茵如此暴躁地给桌面拍了一巴掌,又听美茵这么一声大叫,隋琼岚的
脸色立刻变得不用扑那么厚的粉底都白了。她马上把双手从狄瑞珅的肩头移开,
匆匆往前走了两步,斜着身子弯下腰,也不顾自己的右乳在我的额头上撞了一下,
宠溺又恐急地看着何美茵:“哎呀,我的小公主!啥事让你生这么多大的气?姑
妈又哪里让你不顺意了,告诉姑妈?”

美茵眼睛红红的看着隋琼岚,又瞪大了眼睛,用怒光扎着狄瑞珅和狄昊苍父
子,指着他们爷俩,对隋琼岚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想让他俩也坐下一起吃
这个饭?”

“是的啊,漪漪。这都快五点钟了,你狄叔叔今天帮了姑妈这么大一个忙,
姑妈请人家吃一顿饭……”

没等隋琼岚把她那那点事跟美茵解释清楚,美茵就立刻站起了身,并拽了拽
我的袖子:“走吧,哥。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一家韩式炸鸡店,带我去买点,再给
夏雪平带一份儿,我们俩回家吃去!”

“哦,好嘞!”我也立刻站起了身。其实对于跟狄家父子一起吃饭这件事,
我是无所谓的,但我实在接受不了,在狄瑞珅骚扰美茵过后,隋琼岚居然可以对
这件事几乎不闻不问而囫囵带过,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种态度,对我来
说是一种敷衍,更是对她口中一口一个的“小公主”何美茵的一种出卖。可她却
似乎对此毫无感觉,或者说,很理所当然。

“漪漪,你……”隋琼岚看看我、看看狄瑞珅,再看看何美茵,她立刻变得
六神无主了,她焦急又很委屈地看着美茵,开口拦道:“你别这么样好吗?都是
自己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坐下来,让咱们一起吃一顿饭的呢?而且别吃炸鸡那
东西,吃多了不健康啊……姑妈刚刚听你狄叔叔说你和何警官要过来,都跟服务
员打好招呼了,给你点了你最爱吃的惠灵顿牛排,配上海葡萄沙拉……”

“谁稀罕啊!我告诉你,隋琼岚,要不然别让我再看到这两个男的,要不然
你就别想再见到我!你想怎样,你自己定!”何美茵当着一帮外国佬的面,完全
没给面前这个身为著名服装集团女老板的姑妈留一点面子。

那刚刚跟隋琼岚谈过话的凯尔,刚刚一起揶揄过我的那个胖子威廉和那一桌
的“来自弗吉尼亚”的人,全都在用着看戏的态度望着此刻的隋琼岚。而在整个
餐厅内的众目睽睽和美茵的咄咄逼人之下,隋琼岚到底没了主意。她只好眼巴巴
地回过头去,用着乞怜的目光对上了狄昊苍空洞的眼神。

而站在隋琼岚身后一直没说什么的狄昊苍,就像一直在等着隋琼岚向自己求
助一样——并且我都觉得,他似乎算好了,美茵会对隋琼岚发难,无论是刚才自
己的儿子向隋琼岚告状,还是美茵突然的爆发,在他脸上,一直都是一副事不关
己的模样;一直等到此刻,隋琼岚看向了自己,他才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人姿态,
然后又优雅地眯起眼睛,爱抚了两下隋琼岚的左边大臂,微笑着说道:“一个饭
而已嘛,怎么搞得你这么左右为难呢?我们父子俩去哪吃不是吃呢?没事,一切
都已漪漪为重,我知道。我就不为难你了。”狄昊苍说着,又看了看我,轻声说
道——但依旧被我听得清楚:“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么?”

“没关系的。”隋琼岚很是成竹在胸地点了点头,“迟早的事情,有什么应
付不来的。”

“嗯,那就好。”狄昊苍收起了笑容,“吃完了,给我打电话,我会来接你
的。”

“那……谢谢你,昊苍。”

狄昊苍也对我微笑了一下,一个字都没多说,拍了拍他儿子的后背,便大步
流星地离开了餐厅。狄瑞珅也不甘心地看了看我,旋即小跑起来,跟在他父亲身
后。

看着狄家父子离开之后,隋琼岚抿着嘴看了我半天,然后脸上又对美茵堆出
了灿烂的笑容:“怎么样,姑妈把他俩都撵走了!这次……”

“哟!你撵走的啊!”美茵回怼了一句。

“……好好好,我们的漪漪小公主撵走的!好啦好啦,我的小公主!这次可
以陪着姑妈,跟哥哥一起吃饭了吧?要不然都白瞎了那惠灵顿牛排和海葡萄了!
这次的惠灵顿,还是用神户和牛做的呢!诶呦,那一口慢慢的可都是肉汁呢!口
感绝对比之前你非要去吃的那家韩国料理做的肉皮冻都好吃!还有里面的蘑菇酱
更加美妙!他们是用今天刚到的、从M 省的神白山上采摘下来的松茸做的!松茸
喂,我的漪漪!那鲜美程度可比得上海里的鲍鱼、天上的大雁!再撒上点盐,啧
啧……那味道!可不是一般的惠灵顿能够比得上的哦!而且甜点还有金箔抹茶冰
淇淋,味道也特别不错呢!”

美茵这丫头心眼多、主意正,时不时心里还憋着坏,但就有一点最脆弱,那
就是她的馋虫。隋琼岚算是我见过的最不会形容美食的人了,但没想到就这么几
句简单的话,居然就可以把美茵馋得只咽口水。

美茵低头想了想,又重新坐下,带着些许忸怩,看了看隋琼岚:“那……你
想让我在这陪你也可以,你不是说还有什么鞑靼牛肉跟柠檬汁吗?我……我都要
了……”

“哈哈!这才对嘛!心里有什么情绪,也别跟吃过不去啊!姑妈就知道你比
较喜欢吃——跟你爸爸当年一样!”隋琼岚十分得意地说道,又看了看我。我下
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看美茵,没想到隋琼岚的一句话,倒说得美茵脸色煞白。我仔
细一想,老爸对于“吃”这件事,向来都是能将就则将就,好也吃得赖也吃得,
但一直就不是一个嘴馋和注重美食的人。“跟你爸爸当年一样”这句话,又从何
谈起。

正在我如是想着,隋琼岚有很无奈地绷着脸眨了眨眼,寻思了一会儿后,脸
上才硬堆出一个勉强的笑对我说道:“小何呀,我和美茵的菜都点好了,你吃点
什么?——要不这样的吧,就帮你随便叫一个Le confit de canard 吧,哦,或
者escargot au vin 也挺好算得上是他们这的厨师长推荐,也挺不错的。”说完
之后,隋琼岚用一种十分不屑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下又收回,又眨着眼睛轻
蔑地把目光再次丢过来——这种眼神老爸一般称之为“扁担钩眼”或者“弹簧眼”。
我也确实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冒犯,心想如果艾立威、段亦澄这种讨厌鬼还
活着的话,也真应该被拉到这个隋琼岚面前,多被她这眼神看几下,纵使是他们
也怕是要被这女人气个半死。

可没办法,谁叫咱吃了文化的亏?后来我才知道她所说的那两串法文,一个
说的是“油封鸭”,另一个则是“红酒蜗牛”。还行,她还算是对我保持了很大
善意的,而不是把“shit-rice bowl”这个词再用法文翻译一遍。

美茵其实也不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但这么一会儿,她自己的口水就已经把她
灌得五迷三道了:“哥,你让姑妈帮你点一个吧,你不是咱们家的美食家么?姑
妈推荐的菜,绝对没有差的——而且毕竟今天她请客,你想吃什么好的,尽管说。”

我看了看美茵,又想了想,转头看了看那个黑人美女服务员,跟她四目相对
后,抬手打了个响指。

“Excuse me.One menu please.(不好意思,请给我一本菜单。)”

我这一句英文说出来之后,餐厅所有人的反应我是没办法尽收眼底的,但那
个凯尔和胖子威廉那一桌的五个人,都有点懵。

那个光头男人总算忍不住,把脸拉得老长,对身边的几个人无奈地说道:
“And he knows how to speak our language!Really a surprise ,your genius!
(原来他会说咱们的语言!真是个惊喜啊,天才们!)”

服务员立刻拿过了菜单——一共两本,一本是中文菜单,但仔细一看上面的
的内容完全是用来唬烂F 市的市场监管部门的:一份单单写着四个字“蔬菜沙拉”
的价格,怎么可能会比只写着两个字的“牛扒”贵十八块钱,西餐的定价又不是
按照名字的字数来算的;而另一本菜单就很正式了,不但厚很多,而且上面还有
每道菜的配图,但它则是用全英文写的。

我翻着菜单看了半天,服务员以及凯尔那桌,还有隋琼岚都在盯着我。没过
多久,那服务员先忍不住了,试探着对我问了一句:“Ready to order?(想好
点什么了吗?)”

隋琼岚则更加直白:“秋岩啊,那上面都是英语,呵呵,我只会法语我都看
不懂的,你看不懂的话就不要在这硬……”

我根本没理会她的话,而对着服务员伸出了一根笔直指天的食指:“Just give
me one sec. (等我一下。)”我又迅速看了一眼菜单,然后立刻把它合上,接
着我对着服务员说道:“May I have both garden-veggie soup and chicken Caesar-salad
as the appetizers (开胃菜的话,田园蔬菜汤和鸡肉凯撒沙拉我能都点吗)?”

“Sure. (当然。)”

“Nice.By the way ,please no hard bread cubes in the salad.(好的。
对了,请别在沙拉里加硬面包块。)”

“No problem.Anything else?(没问题。还要点什么吗?)”

“Can I get a six-ounce classic roasted pork ribs ,with grilled asparagus
and mashed potato on side ?And a mug of Heineken ,please—non-alcoholic,
by the way.Thanks.(可以要一份六盎司的招牌烤猪肋么,配菜要烤芦笋跟土豆
泥?再来一扎喜力啤酒——对了,要无酒精的。谢谢。)”

服务员记完这些之后,什么也没说,拿了菜单就离开了。再朝着刚刚嘲讽过
我的凯尔和威廉那一桌,他们那五个人,要么眼珠快要飞出,要么下巴根本像脱
臼一样。

我想了想,冷笑一声:“Yes ,I am appreciating the Hollywood movies
(是的,很感谢好莱坞电影)!”

其实感谢的不只是我那些年看过的原声电影,还有我自己在警校每一个无聊
又不知道干什么时候,在图书馆看过的那些老旧的《新概念英语》与《走向未来
》英语教材,还有之前我因暗恋过而对英语课开始痴迷的、曾经对我爱答不理、
现在却极度势利眼的国中英语课代表万美杉同学——自己闷头鼓捣了这么多年英
语,还被人嘲笑过像个傻子、书呆子一样,现在我终于知道我,我自学英语,就
是为了这么一天。

那一桌人想了想,全都站起了身,并从裤兜里掏出钱包。

“Folks ,remember what I always told you ,huh (伙计们,还记得我
经常跟你们说的吗)?”那个光头眼镜男继续拉着长脸,说了一句话。

胖子威廉垂头丧气地看了我一眼,又对光头男人答道:“Yeah.Always remember
the real definition of the name of your favorite Ang Lee‘s movie.(记
得。您让我们永远记住你最喜欢的那部李安的电影名字的真正含义。)”

隋琼岚却依旧怀疑地看着我,但是没过十分钟,菜就都齐了。

隋琼岚看着我面前的菜肴,嫌弃的眼神中,也总算多了一些惊奇。“嗬,想
不到你还真会点呢!”她说完,拿起勺子搅了搅自己面前的碗。她只点了一碗配
了那种极其精细的、又被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那种面条做成的鸡蓉菠菜面条汤,
还配了一只切成八块的生西红柿,还配了一杯起泡酒。相对于美茵面前那差不多
五厘米厚的惠灵顿牛排,和我面前一大盘子的烤排骨,隋琼岚吃的东西,可谓清
汤寡水。

“没办法,我跟美茵一样。我们兄妹俩都比较嘴馋,所以平时研究吃的就比
较多。”我先捧起那杯无酒精扎啤喝了一口,对隋琼岚说道,然后又吃了两片凯
撒沙拉里的生菜开开胃。

没想到,听我这么一说,隋琼岚居然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了起来,而且笑得
前仰后合的,就仿佛我是一个可怜巴巴但又招人烦的残障人士,又在她面前做了
什么愚蠢滑稽的行为,使得她捧腹不禁一样。

而在一旁的美茵刚刚吃了一口惠灵顿上面沾了蘑菇果仁酱夹心的酥皮,还没
吃到里面肥美多汁的牛肉,听我刚刚那样说,又见隋琼岚笑得不能自已的模样,
也放下了还叉着牛肉的叉子,继续低着头一声不吭。

我立刻感觉到了冒犯,便放下了叉子,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巴:“姑妈,您
在笑什么?”

“咳咳……哈哈哈……没什么……”隋琼岚看着我,硬板住笑容,举起杯子
后,又做出敬酒的动作,“哈哈……你们兄妹俩……哈哈!咳咳……”接着,隋
琼岚喝了一口起泡酒,又清了清嗓子,吃下一口生番茄,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
忍住那种令人火大的笑,对我问道:“你之前说要找我聊聊,呵呵,你想跟我聊
什么啊?”

“当然是关于美茵的事情。”我直接戴上主菜盘边放着的一次性塑料手套,
扯下一条表皮酥脆的烤排骨,放在嘴里吃了起来。别说,排骨肉还挺嫩的,而且
加了酸甜适口的苹果酱,这排骨还真的特别下酒,而且也并不会刺激到我嘴里的
伤口。隋琼岚低着头,看着汤,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口中送了一勺鸡汤后道:“关于
美茵的什么事啊?”

“所有事情。但主要是关于您非逼着美茵跟那个狄瑞珅狄公子交往的事情。”

隋琼岚听了,先是努力地咽下口中那嚼了两口的汤羹,接着又“噗嗤”捂嘴
一笑,然后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对我笑着说道:“呵呵,刚刚小狄对我诉
苦的时候,我大概就猜到怎么回事了。这姐弟或是兄妹之间,多少都对相互间有
那么一点微妙又可怕的控制欲。我也是有弟弟的,当初我听说弟弟订了婚的时候,
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而且还为难过他那漂亮的妻子。但是时间久了,我就想通了,
首先,那位弟媳还真是个好女人,其次,我也总不能让我那善良的弟弟守着我过
一辈子。”

“呵呵,您要是这么觉得也可以。”我对隋琼岚摇了摇头,“夏雪平是个好
女人不假。可狄瑞珅就不一样了。”

隋琼岚看了看我,又眯起眼睛捂着嘴巴暗自发笑,接着又抬起头,眼神凌厉
地看着我:“哈哈,那你倒是说说看,小狄这个我看着他长大的孩子,到底怎么
就不如你小何警官的法眼了?”

“他不是个很好的男生。”我把那啃的精光的骨头棒,稍稍用力地丢在餐盘
里,然后我也睁大了眼睛看着隋琼岚:“姑妈,美茵今天去跟朋友一起复习,早
上是您的人送她出去的,您应该是知道的。并且,她们在哪复习的,您应该也清
楚,否则我真不知道狄瑞珅是怎么找到美茵在哪的。”接着我用大拇指指了指坐
在我身旁的美茵,“她从不会主动联系那个家伙,您应该了解。”

“呵呵,哪又怎么样了?”隋琼岚又吃了一口西红柿。

我也喝了口汤,然后舀了两勺淋在土豆泥球上,接着说道:“咱们的小狄公
子,根据您提供的位置,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按照美茵的朋友描述的、还有美茵
自己说的,那狄瑞珅竟然敢公然几次试图强吻美茵,还上手去摸了美茵的屁股,
并且还准备当着一帮人的面去摸她的胸部。被她的朋友们制止了,那个狄瑞珅还
用了最恶劣难听的言辞,去污辱她们——那些可都是女孩子啊,别说是她们,我
一个男生在一旁听着您口中乖巧的小狄舌绽莲花,我都觉得不舒服。姑妈,我是
当警察的,您别说我卖弄:狄瑞珅的行为,已经属于性骚扰了。根据国家法律,
现在事情还没出24小时,我也相信在刚刚那家茶吧的安全监控录像里有狄瑞珅的
种种恶劣行径的片段。如果我一个电话打给我风纪处的那些袍泽们,他们就可以
马上逮捕这个小狄公子。”

“哈哈,想逮捕小狄?”隋琼岚嘲弄地看着我,接着又放下叉子喝了一口起
泡酒,“我这么跟你说吧,小狄他们父子俩,都是美国护照。”她倒是也不避讳,
直接就把我心中刚产生的那个疑问解答了一半,并且,隋琼岚还很突兀地补充了
一句:“他父亲可是合法的美国商人。”接着,他又轻轻咳嗽了一下,又对我说
道:“你想逮捕……”

哪国商人,这种事怎么听怎么跟我说的东西无关呢……

我也清了清嗓子,然后打断了隋琼岚的话说道:“二十年前12月份,两党和
解组成联合政府的时候,国家就与美方签署了一系列合约,其中一条,便是‘任
何外籍公民触犯本国法律,可按照本国法律进行相应处理;美方保留外交权力,
但尊重本国司法体系与保障本国人民的法律法规。’如果小狄公子的身份,对于
美国有什么……特殊性,或者他的行为触及到了某些重大敏感问题,那是外交官
和情报部门需要去斡旋的事;但如果是一个拿着一本美国护照的大学生,对一个
高中生进行性骚扰,然后妄想凭着一本护照就可以逃脱某些事情,呵呵,除非是
穿越回大清朝、或者‘伪政权覆灭- 国际共管’时代吧!”

“哼,我听的出来,对于一个年轻警察而言,你的学识很渊博。”隋琼岚不
慌不忙地说道,“当然,也可能是我的表达问题——我常年在欧洲,日子久了,
说话时候的思维方式,偏向于那边的人。我尽量讲重点吧:漪漪在跟狄瑞珅谈恋
爱。呵呵,小狄这孩子就是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情感,而且,在国外的年轻人的某
些方面的观念,还有表达情感的方式,可能的确太露骨、太不注意风度了;我刚
刚提起护照这件事,也不是想去吓唬谁。如果是恋爱中男生对女生的爱抚和索吻,
我不知道在现在的国家法律当中,还算不算得上是‘性骚扰’。即便是,我想,
以昊苍的财力,请一个得力的律师,支付一笔保释金,还是绰绰有余的。”

隋琼岚这一次算是把我恶心到位了,最主要的,还是现下法律的保释金体系
比较让人作呕。好像正应了那句话,“有钱能使‘磨推鬼’”,似乎犯了什么错
误,只要拿钱,就能摆平。

只听隋琼岚又摆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关于漪
漪的那些朋友的事情。我觉得首先,她的那些朋友,即便再亲近的,也没有权利
去过度的干涉漪漪的私生活,漪漪跟她们相处久了,而且应该是跟她们的关系很
好而不以为意,但是对于小狄来说,他必然会认为是一种冒犯,从情感上,我可
以理解小狄。而至于你所说的言辞不当的问题……我也承认,那孩子因为他妈妈
很早就不在了,他父亲又是个大忙人、没时间关爱他,因此,那孩子的脾气有的
时候是控制不住,言语也容易过激。这样吧,我会跟漪漪商量的,找个时间我去
请那些孩子和她们的父母,一起吃一顿饭,顺便我带着小狄和他爸爸,跟她们赔
礼道歉。不过秋岩,这个就跟你无关了,你就不用在这件事上再操心了。”

我咬了咬牙,想了想,又对隋琼岚说道:“那……你说美茵在跟那小子谈恋
爱?呵呵,美茵自己可不承认的吧!”

“喏,你问她自己喽。”隋琼岚继续喝着汤。

我转头看向美茵。只见美茵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把那惠灵顿牛排剁成了一小
块一小块的“骰子块”,可半天也不见她吃下去一口。

我叫了她的名字一声,“美茵”,可现在无精打采的她,却竟然跟刚刚那个
浑身炸毛的她判若两人,咬肌动了半天,嘴巴一会儿撇一下的,却犹犹豫豫地把
一大堆话含在嘴里。隋琼岚又喝了几口汤后,拿起叉子猛插了一下那火红的、似
会跳动的肌肉一般的番茄,然后咬了一口,对着美茵问道:“漪漪,你告诉你哥
哥,你现在是不是正在跟小狄谈恋爱?”

“我……”美茵脸色铁青,却十分难受地紧紧闭上眼睛,又咬了咬牙,好半
天才从嘴里挤出五个字:“我不喜欢他……”

于是我立刻对隋琼岚说道:“听到了吧,姑妈,美茵说她不喜欢……”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但是有没有在谈恋爱,却是另一回事。”隋琼岚马上
回应道,接着她又从自己的西装内坏口袋当中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下之后,
把手机推到了我面前:“你自己看吧。漪漪从小到大被你们娇宠坏了,这件事我
理解,毕竟是女孩子家,因为这个,她一开始不跟小狄投脾气,也是很正常的,
小狄是昊苍亡妻留下来的独生子,他也是被宠溺着长大的。但是,漪漪和小狄交
往的事情,何劲峰都是知道并且同意了的——你自己好好看看,喏,千万注意,
别给我手机屏幕蹭上油花!”

“你怎么不跟我哥说,就是何劲峰把我推给那个姓狄的身边去的呐!”美茵
又突然对隋琼岚吼了一声,接着趴在桌子上,彻底哭了起来。

我摘了手上的一次性塑料手套,从餐桌上拿了一张清洁湿巾擦了擦手,然后
一边抚摸着美茵的后背,一边拿起隋琼岚的手机看了一眼——那居然是一直都没
与我们联系的老爸跟隋琼岚之间发的信息,不过仅仅有十条左右,内容也确实都
是寻问美茵与狄瑞珅之间交往的一些内容。不过光是看这些东西,也不足以令我
相信,万一这个标注着“何劲峰”备注的微信号是假的,从账号到网名到头像都
是按照老爸的那个账号伪造的呢?

我正想着,却看到最后一条,竟然是一条语音信息。我立刻点开了那条信息,
里面传来的沧桑厚重的声音,的确是老爸的:

“行吧,我知道了……小狄那个孩子,我说句实话:为人处世有点不稳当,
不过我想了很久,也的确再找不到第二个家里条件这么好的,而且你跟他们家也
知根知底……反正孩子的一切事情,还有她和那个小狄以后的幸福,就都拜托你
了,毕竟你是孩子亲姑姑。我这边短期内可能不会回去了吧。其他的事情,你就
不用担心了。剩下的事情,你尽量再等等,等我回去了再说。”

“怎么会……”我想着刚刚美茵的厉声诉斥,想着前一秒刚听过的父亲的语
音信息,又想着我第一次见到隋琼岚和狄家父子的时候,父亲的种种表现,只好
相信,但又不愿相信,父亲是同意美茵跟狄瑞珅在一起谈恋爱的;或者,按照美
茵的说法,是父亲主动把美茵推到狄瑞珅身边的。

“你现在也听到了吧,”隋琼岚悠然自在地看了看我,把自己的手机从我的
手中夺回,然后也取了一张湿巾,取下了手机保护壳,仔仔细细地擦着手机上面
的手印和灰尘,然后重新把手机安放回保护壳中,“何劲峰都说……说漪漪跟小
狄。‘以后的幸福’,以及关于漪漪的‘一切事情’,‘都拜托我了’。虽说全
世界都鼓励自由恋爱鼓励的快一百年,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你们
国家也好,对于在全世界其他地方的华人也好,这句话放到现在也是一条铁律。
真遇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还得家里人说了算……现在漪漪跟小狄相处不来,也没
关系,早点结婚就可以早点磨合的,而且女孩子,趁着早一些结婚、生子,早点
稳定下来,也是件好事——我就今天顺便跟你说了吧,我准备让漪漪高中一毕业,
就跟小狄结婚,反正我们两家家里条件也好、资金也好,都不差,漪漪要是喜欢,
我就带她和小狄去国外,我在里昂和蒙特利尔都有不动产,在米兰跟罗马还有各
两栋高级公寓;如果漪漪还想在你们国家这儿待着,我去首都去沪港、去粤州去
鹏安那边,或者就在F 市这儿,买一栋别墅也是不成问题……”

“您等会儿,您这就有点扯了。”隋琼岚一口一个“你们国家”已经很让人
火大了,而对于美茵看似前程远大、实际上是化石级封建的未来规划,竟然一点
不容许商量,这更让我压不住内心的无明业火——我立刻说道,“美茵现在才多
大?没错,她是到了合法的成年年龄,但是谈婚论嫁就有点早了吧?我先且不再
跟您絮叨那个狄公子是什么人——您让美茵高中一毕业就结婚,还要生子,那她
还上不上大学了?”

“上啊?不过生完孩子再去上也不迟啊?”隋琼岚睁大了眼睛,理直气壮地
看着我,“而且我已经跟法国和意大利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

“是,我知道!您想让漪漪去……”——得,一着急我也走了嘴,跟着管美
茵叫“漪漪”了——“去国外学服装设计。但您有没有想过,她愿意不愿意?您
知道美茵最想做的是什么吗?她想去念警校,当警察,这个恐怕您连问都没问…
…”

“哼,我是不允许漪漪去做警察这么辛苦的工作的!”隋琼岚立刻板起了脸,
“实际上现在如果我想,我都可以直接把祺华洋服这家公司都交给美茵,而且她
什么都不用做,就坐在办公室里数钱就行了……”

“行行行!您财大气粗。”我对隋琼岚摆了摆手,“说实在的,我也不想让
这小坏丫头去当警察。我跟您要说的,也不是这个。姑妈,我跟你也说句不装的
话:我不知道因为什么,您对我一点都不像亲人,但您对美茵又的确特别的好;
可是,对人好不是这样的,您不能对美茵自己的感觉不闻不问,完全按照你自己
的想法、让她沿着您设计的路线、踩着您的脚印走。我俩的父亲何劲峰和妈妈夏
雪平,都没这么对她过,您说您只是个‘姑妈’,您凭什么禁锢着美茵呢?”

听到这,满脸泪雨的美茵,突然抬起了头,一边抽啜着,一边可怜巴巴地看
着我。

“呵呵,我凭什么?我告诉你……”

“您能不能先让我把话说完?”我用手指轻轻但不满地叩了叩桌子。

隋琼岚冷笑一声:“呵呵,行吧,你先说。”

于是我接着说道:“再者,就像您说的那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
我不知道您和狄昊苍先生,用了什么手段,呵呵;我父亲是个老实人,他对于亲
戚里道的人也向来不大会拒绝,于是在美茵跟那个狄瑞珅的事情上,他确实丢了
原则。可您别忘了,美茵家里还有夏雪平和我呢。夏雪平是她妈妈,‘父母之命
’,父亲那边是同意了,母亲那边还没答应什么呢!而且俗话说‘长兄如父’,
对于这件事,我想我也有话语权……”

“呵呵!真可笑!”隋琼岚想了想说道,擦了擦嘴:“行呀!反正你也叫我
这么多声‘姑妈’了,而且看在美茵的份儿上,我也就让你明白明白……也别怪
我,本来我答应好何劲峰的,这件事他回来之前,我先不提,但今天这顿饭,说
到底,第一,是你这个‘大侄子’何警官先提出来的,是你先招的我;第二,我
之前多少也听说,在F 市这边有个青年警官叫何秋岩的挺有名,不过除了办案子
以外,最出名的是你身上‘自以为是’这个特点,以前我还不太在意,此时此刻
我是真的受不了你这‘自以为是’的态度了。”随后,隋琼岚又喝了一口起泡酒,
接着瞪大了眼睛对我说道:“你给我听好:在漪漪的这件事情上,你和你那个反
人性、反人权的法西斯女警妈妈,都是最没有发言权的!——实际上就连何劲峰,
都是我看在他照顾漪漪18年的份儿上,我才知会他一声的。”

“呵呵。”我看着隋琼岚的眼睛,冷笑不语,但心里隐约觉得不安。

“你笑我?”隋琼岚咧嘴说道,“哈哈,你是在笑我,记错了美茵的年龄吧!
你想说她今年应该是17岁,就算是论虚岁,生日还没过呢,也不能算作18岁,对
吧?”

“嗯,难道不是吗?”我点了点头。

“实际上,我没说错——我家漪漪真实年龄就是18岁。这只是你爸爸何劲峰,
当年在把我们家漪漪从中东抱回国后,在登记收养手续的时候,考虑到以后为了
骗过你们家里的人,以及他自己身边周围的人,以及,当时不到五岁的你,谎称
漪漪是他跟你妈妈夏雪平生的,于是才故意跟民政部门少说了一岁。”

“你说什么?你等会儿……什么‘收养手续’?”

——恍惚间,我就像是被隋琼岚照着脑门开了一枪一样。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又转头看了看美茵。

而美茵此刻,却默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她想了想,又缓缓地把自己的小
手,按在了我的手背上,然后继续难过地啜泣着。

冰凉的眼泪,从她的脸颊落下,滴在她的光滑手背上面,然后又滚落到了我
的手上。

隋琼岚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皱着眉头,有些狰狞着面目,感觉压在心中的某
种东西突然被释放了出来,并且鼓励着她对我说着接下来的话:“呵呵,没错,
爱管闲事的小何警官,你没听错:漪漪并不是你妈妈夏雪平生的,她跟你根本没
有血缘关系,她的名字,本来也不应该叫‘何美茵’,而应该叫‘隋雯漪’——
名字是她的父亲、我的亲弟弟隋琼波取的。‘文’字辈是我们家‘琼’字辈下一
代的通字,我弟弟别出心裁,在上面加了个‘雨’字头。你如果需要,改天我再
给你看看我们隋家的家谱;你刚才说,我对待你的态度根本不像亲人,那是因为,
我的确是漪漪的姑妈,但我跟你之间、跟你父亲何主编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你作为一个哥哥陪伴我们家漪漪长大,你那辆车已经算是我的谢礼了,我也没必
要在你这跟你演得多近乎……”

我立刻抬起沾了美茵眼泪的那只手,指着隋琼岚叫道:“”胡说……你胡说!
“可一时间,我却分不清到底是眼前这个女人在满嘴冒疯话,还是我自己疯了。

却不想,自己的那只手,立刻被美茵冰凉的双手捂住了,她对我哭着说道:
“呜……嗬!哥……姑妈说的……呜呜……都是真的!”

“不可能的!”我深呼吸着调节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对美
茵说道:“你别听她瞎扯!美茵,你肯定被这个女人骗了!她就是想把你从咱们
家抢走,再把你推进那个姓狄的小人渣的怀里,以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说不定
她就是恨夏雪平!她肯定知道在夏雪平心里,你我都同样重要,而我都已经成年
了,她不好下手,所以才选择了你这个小高中生!你听着,她想把你从夏雪平身
边抢走,根本痴心妄想……”

“不是的……哥……呜呜……唉……她说的是真的……”美茵哽咽道,“我
见过那张……呜……那张收养证明……”

而隋琼岚对我和美茵的反应根本视若无物,恰似自顾自地说道:“我可没那
么无聊,我之前跟夏警官也没什么过节,实际上关于她的事情我也是最近一周多
才完全搞清楚的。唉,可怜我那个弟弟啊!放着家族企业不做,放弃了法国国籍,
非要回来你们国家,去首都念什么国际关系学院,去做了个什么什么……反正是
个外交官,唉,到现在想起来我都来气!而我那个弟媳、也就是漪漪的亲生母亲,
名叫薛荔莎,是个驻外武官,没记错的话她也是F 市人,是F 市安全保卫局外派
到中东的——你如果不信我说的话,你可以去查,查到薛荔莎的照片你就知道了,
她的长相跟漪漪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20年前,我弟弟和薛荔莎在阿布扎
比认识,之后正式确立关系,又恋爱一年,期间在也门执行外交任务,然后回去
法国闪婚,又回到你们国家这儿来补上的婚姻关系注册——而且,他俩还是奉子
成婚,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漪漪大概应该是在什么时候出生的原因的。可是后
来唉……我弟弟那新婚小两口,却又都被派遣到中东那个叫做伊洛利亚的小国家,
为了帮助你们国家接手当地的天然气项目,又要跟伊洛利亚的军政府谈判,又要
跟恐怖组织‘黑月’周旋,结果,没过多久,两个人都牺牲在一次不明袭击当中
了……起初我还以为,我那可怜的弟弟什么都没给我留下,直到几年前我才知道,
原来他们在伊洛利亚的邻国图丽塔汗,认识了当初在做战地记者的你爸爸何劲峰,
并在遇袭之前,将漪漪托付给了你爸爸。”说到这,隋琼岚脸上突然显露出一丝
慰藉,还有随之而来的无尽得意:“呵呵,小何警官,你现在明白了吧——漪漪
是我隋家的血脉,她是我隋家的人,在未来她还会继承我们隋家的跨国服装公司,
以及隋家的一切。所以,我必须管她的事情!不仅如此,你父亲已经答应了,他
从沪港、粤州那边回来以后,会把漪漪作为我的过继女儿送还给我们隋家——以
后从法律关系上讲,我才是漪漪的妈妈!”

接着,隋琼岚又拿起了勺子,舀了一勺面条汤:“小何警官,你父亲已经把
美茵的事情全权‘拜托’给我了;据我所知,你妈妈夏雪平现在跟你父亲,还是
离婚状态,甚至她连我弟媳薛荔莎应该都不认识,她更跟这些事沾不上边了。那
请问,现在你觉得,对于漪漪将来的婚嫁问题,是你有发言权,还是我有发言权?”
说完,隋琼岚直接把面条汤送进了嘴里,慢慢地含在舌尖上,享受着那种鲜美的
滋味。

而我在听了她的话之后,顿时觉得眼前一片煞白……

在无尽的白色中,我想起了那年春天从外婆家回来以后,第一次看到襁褓中
的小美茵的时候的场景:全身软软的,像是棉花做的娃娃;身上白白的,仿佛用
冰雪捏成的雪人;皮肤滑滑的,仿佛是用奶油浸润过的。我好奇地忍不住轻咬着
她的小胳膊,并把她婴儿肥的脸蛋当做奶糖一样含在嘴里,什么都不懂的她,却
睁着大大的眼睛对我笑——结果这一幕被夏雪平看到了之后,我自然是被夏雪平
连训带掐。之后,夏雪平宠爱地抱着她,把那只蓝色的小奶瓶递给我,一边让我
温柔地给她喂奶,一边指着美茵的脸对我说:“小家伙,这个小小家伙是你的妹
妹。妹妹是女孩子,你是男孩子,从今天起小家伙何秋岩就是大哥哥了!当哥哥
的要记得,今后在家里,你永远要对她好点哦!不许欺负妹妹知不知道?”那时
候还是个幼童的我,看着这个奇妙的小家伙,忍不住害羞地笑着……

在无尽的白色中,我想起了那个原本安静的晚上,在我嗅到了家里一阵刺鼻
的浓烟的时候,来不及多想,抄起我房间里唯一能摸到的一张手绢,把自己喝剩
下的半瓶可乐打湿了之后,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美茵的房间里,把手绢盖在她脸上
将她抱在怀里,并把自己身上披着的被子全都包在手上,强摸着依旧烫手的门把
手打开了家门,跳出了火海当中;而在我自己楼下晕倒前的那一刻,也依旧强撑
着,先用后背着地,然后让美茵躺在我的怀里。虽然事后隔了很多年我才了解,
美茵竟然误会自己是被老爸救走的,而且一向老实的老爸居然利用了这一点,还
跟美茵产生了一段带着背叛感的禁忌关系,但事到如今,我对美茵其实是没多大
怨言,反而在我和夏雪平在一起之后,我还稍稍替美茵觉得心疼……

在无尽的白色中,我想起了在某个夏日的午后,在经历了数不清多少次或滑
稽或恶劣的幼稚行径——从我故意把自己双腿间那挺立的小兄弟展示给美茵看、
然后对着她的脸蛋和身体打飞机射精以羞辱她、而她也从对男生生殖器官的恐惧、
到羞涩、再到好奇、最后越来越顽皮,竟然主动把自己那双随着成长逐渐从小荷
包蛋隆起成两只硕大饱满果实的乳房、还有双腿间本来光洁无毛如嫩蚌慢慢、长
了郁郁葱葱乌黑森林的阴毛的女生禁地反过来展示给我看,并学会了拨弄自己的
阴唇和阴蒂,以作为反击——在经历了这些之后,在那么美妙的一天,我居然在
跟她大吵一架的结尾,学着影视剧里和小黄片的那些镜头,伸出了舌头亲吻了这
个让人又气恼又讨厌的小坏丫头妹妹,在彼时彼刻,她也竟红着脸,用滚烫的身
体贴着我的身躯,最后我俩竟然以一场相互口交而结束;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
我和她的日常,便是吵架、接吻、然后相互自慰或者用着“69”的姿势,她用小
手照顾我的粗大阴茎,而我用舌头服务她鲜美的肉穴……

于是,在这个场景之后,在我的脑海中便不断浮现出美茵的裸体,以及她肛
门肉裂开后流出的鲜血,还有那处女血的颜色……

但紧接着,那代表着情欲的鲜血逐渐汇流成河,美茵的那两个肉洞,突然变
成了刘虹莺和陈美瑭身上的枪孔;原本沾在我阴茎海绵体上的淫靡之血,也变成
了洒在柏油地面和沙石上的鲜血……

在无尽的白色中,我又看到了双目含泪的夏雪平,搂着泣不成声的、刚刚被
警察从苏媚珍手上解救下来的美茵……

而顺着那个哭声,我又想起十年前那个晚上,父亲在告知我和美茵,他跟夏
雪平彻底离婚的消息,之后就返回F 市来加班了,而我和美茵在K 市的那间小卧
室的那张儿童床上,彼此抱着,痛哭流涕:

“哥……呜呜……你说妈妈……呜呜呜……是不是因为我们两个不好……嫌
弃我们两个了啦!呜呜哇——”

“没有的……哇啊啊……妹妹你别这么说……都是哥哥不好……哥哥是小混
蛋……哥哥是混球……呜呜哇……一定是因为我……美茵最好了……”

“哇啊啊……那哥哥……呜呼……呼……呜……爸爸……呜呜……爸爸不在
家……他去挣钱……我就先不找他……哥哥……呜呜……哥哥你说……你以后不
会离开小美茵……好不好……呜呜……好不好?”

“呜呜……哥哥……答应你……我不会离开美茵的!可恨的妈妈!大坏人妈
妈!大坏人夏雪平!……哼!我才不哭了呢!美茵,爸爸总去忙,大坏人夏雪平
不要我们俩了……呜……呼……从今天起,哥哥要做个男子汉!哥哥永远不会离
开你!哥哥保护你!”

“呜呜……好哥哥……呜呜!哥哥……”

——只是那时候哪里想得到啊,终究有一天,在夏雪平会带着自己的温柔重
新回到这个家里的时候,这次要走的,却又成了所有人都最迁就的美茵。

想到这,我一时间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小何警官,”而在这个时候,隋琼岚却依旧在得理不饶人,“我说的话,
你在听么?”

“您在说什么?”我绷着脸看着隋琼岚。

“呵呵,在跟你聊关于这些重要事情的时候,你居然走神了是么,小何警官?
你们国家的警察,现在都这样么?真是劣根性呢!两党和解了,竟然还这样……”

“姑妈……算了,既然您把话说破了,我也就不用再管您叫‘姑妈’了,呵
呵。本来我就觉着,突然蹦出来一个姑妈,这种事情挺让人觉得唐突的。隋女士。”
我低头抿了抿嘴,面前原本香喷喷的菜肴,也变得不那么可口诱人了……哼,隋
琼岚这女人也真是好口才,不过仔细想想,她说的似乎都是歪理,尽管这些道理
“歪”在哪,我一时想不通;不过既然她讲了歪理,那我也不用跟她再客气了—
—我迟疑了片刻,再次抬起头说道:“我刚才确实走神了。您也是有弟弟的人,
换你是我,说句不好听的:假设如果美茵,或者说,‘你的漪漪’,不是你想的
那样、突然某一天有人告诉你,她并不是你弟弟的孩子,你恐怕也得一时间难以
接受吧?”

隋琼岚看着我,冷笑了一声,即是觉得我已经语无伦次,又是笑我幼稚。

“不过我也确实想问一句:您以为,您在说什么?”

“哈?”隋琼岚鄙夷地看着我,接着说道:“那我再重复一边:如果你们觉
得需要,我会拿出两百万新政府币,作为对你们这么些年照顾和包容漪漪的感谢
和补偿,怎么样?”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接着摇了摇头,又盯着隋琼岚看了
半天。

“你笑什么?”

“唉……你说你们这帮非官既贵的人,怎么这么喜欢到处给钱呢?何秋岩啊
何秋岩,你小子最近财运不错——”说着,我把嘴唇一扯,把口中那伤口展示给
了隋琼岚看。隋琼岚看着我口中塞着的蘸满白药药散的药棉,伤口处还稍稍渗出
些许血液,她便立刻厌恶地放下叉子,但也忍不住朝着我的伤口上盯着,并用手
指肚轻轻触碰着自己的下颌。

“哥……你这是怎么……”

“我没事……”我轻轻一笑,把嘴唇松开,接着对隋琼岚说道:“您知道今
上午的时候,我就因为我嘴里这个伤,还有浑身的淤青,已经收了一张二十万的
卡,但我让美茵她们那帮小丫头片子拿去挥霍了。哈哈,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讲,
钱能解决一切,但即便我把那二十万都用了,我浑身上下以及嘴里,怎么说还都
得疼一阵子。结果,晚上又听您说要给我们家两百万块钱,换美茵过继到你身边,
钱能弥补人的感受么?我们家养大的活生生的女儿,您说带走就带走,你告诉我
这两百万块钱得怎么换算,才能弥补上美茵离开之后给我、给我父亲、给夏雪平
带来的失落感?隋女士,虽然说美茵大抵应该是你隋家的血脉,但是这也是犯法
您知道么?而且您口口声声说,‘我们家漪漪对我多重要’,她怎么就值两百万?”

隋琼岚立刻眼睛一眯、嘴巴一横,微微咬着牙对我说道:“呵呵,你应该还
不知道:我之前已经打了一笔一千万,在你们家何主编的卡上了,加一起是一千
二百万,我想,何警官,以你现在的收入,至少得再过二十年,你的身价才值这
个数字。而且,何秋岩警官,你别想着煽风点火——等漪漪跟我回了本家之后,
我还会比你们对她更好的,而且是加倍的对她好。至于我给你们的钱,你们怎么
花,怎么享受,或者说怎么能让你们一家三口的心里更舒服一点,那是你们自己
的事情。”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已经在我们家何老太爷那儿把美茵买断了哈?”实际
上,用脚后跟想想,我都能想象出来,这笔一千万元是眼前这个女人怎么让老爸
收下的。我迟疑片刻,直接抬起酒杯,把那一扎啤酒全都灌进了肚子里,用酒花
的苦压制着喉咙中的苦,对隋琼岚说道:“隋女士,您是体面人,那么接下来我
说的话,您可听好了,一个字也别走神:您说的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
我们何家全家人,也跟美茵都没有血缘关系,很快如果按照您的设想,顺利的话
你就是美茵法律意义上的妈妈。可是,您还忘了,在我们国家,以及像您这样,
拿了外国护照之后就不把自己当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一份子的海外人士的心中,还
信奉一句话,那就是‘养恩大于生’。对于您弟弟隋琼波先生、还有您弟媳薛荔
莎女士的的遭遇,我觉得他们很可怜,而且我也很触动,我也很敬佩;他们两个
为了这个国家死于非命,没办法亲自抚养美茵,那是他们这辈子注定跟美茵无缘。
而您呢,隋女士,您刚刚一句‘以为他们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就想把这件事糊
弄过去,这个不大对吧?美茵在我们家,从一个小婴儿成长到现在成为一个大姑
娘,前后十七年,这十七年里,以你祺华洋服的能力,还有那位跟您关系很不一
般、您处处仰仗的狄叔叔的能力,想打听美茵的下落,用不着等这么长时间。”

“对啊!”一直在旁边默默流着泪,连声都不敢出的美茵,听到我这么说之
后,也迅速来了精神,“我的好姑妈,我怎么也忘了这件事?——祺华在首都、
沪港、粤州、鹏安,还有南港南岛,以及咱们F 市的生意做得这样如火如荼,一
定用了您好些年的努力奋斗吧?可是那时候,您却怎么不想着来找我,偏偏要等
到现在?”

“哈!小何警官,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千辛万苦地把美茵找回来,我是
出于什么利益考虑、自己有什么私心咯?”隋琼岚当即暴怒道,她一着急,竟然
也跟着我的口径,管她心心念念的“漪漪”叫了一声“美茵”来。

“我何时有这么说过、指责您是出于利益的考虑、说您有私心的了?”我当
即瞪大了眼睛对她质问道,“您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你!你……”隋琼岚眼睛突然瞪得圆溜溜的,又如鲠在喉地皱起眉头,脸
上的得意像是跟着那没拿稳的杯子当中洒出来的香槟冲洗掉了一样,可她瞪了我
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没理会隋琼岚的欲言又止,我此刻只想着必须立刻噎得住她、让她一时间
说不出来什么话,并且我要让她短暂地认为自己理亏,所以趁着她调节气息在腹
诽中精炼着辩论稿的时候,我立刻接着说道:“其实您对找寻美茵这件事有没有
私心,我一点都不在乎。论起这个养恩,是的,在我们何家,的确是父亲在辛劳
养家,是他做顶梁柱、赚着主要的收入,但是,养家养家,除了赚钱,还得照顾
家里人和一切柴米油盐之类的琐事——我爸爸一年,至少有五分之三的时间都在
出差,剩下的五分之二的时间,也有至少98%都花在了加班上,他对家里几乎没
什么时间照顾,就跟别提对我跟美茵了。的确,夏雪平和老爸是在十年前离的婚,
并且这种离婚关系一直保持到了现在,但是,夏雪平作为美茵的养母,她就像你
说的,应该跟您弟弟您弟媳没有半毛钱关系,倒也确实身体力行、任劳任怨地在
跟我父亲离婚之前,悉心照顾了美茵七年,不然,美茵也不会跟夏雪平的关系那
么好——而夏雪平当初为什么离开我们的这个家的,像您这种一口一个用‘你们
国家’来形容自己祖国的人,恐怕永远都不会理解。而在夏雪平离开家之后的这
些时间里,大多时候陪在美茵身边的,全都是我这个哥哥;再后来我上了警校,
虽然也是没什么时间陪美茵了,但是我还申请了假期实习,又把赚来所有实习津
贴,基本全交给了美茵,也算是供她买漂亮衣服、供她吃爱吃的零食点心——所
以,隋女士,按照您的逻辑理论,我和夏雪平,的的确确都有抚养美茵的功劳。
我们一家三口,您却只拿下我父亲何劲峰一个,就妄想着想从我们家把美茵抢走,
这不合适吧?无论怎么说,您都还得过我和夏雪平这关。”

“那你想怎么样?”隋琼岚的脸色彻底阴冷得,像极了此刻室外,冬日傍晚
的夜空。看这个意思,今晚又逃不过一场大雪。隋琼岚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又对
我说道:“如果你们想的话,如果你们有足够诚意,我可以继续跟你和你妈妈谈
;但是我声明一点——我是不会放弃漪漪的!”

看着面前这个全身无力,脸色阴沉又有些失落的女人,我的心里在这一刻多
多少少,对面前这个尽管是家大型跨国时装公司老板、但名义上却依旧单身、并
且还没有一儿半女的女人,产生了那么一丝的同情。

只是这么一丝的同情,是可以被忽略不计的。

“那我也明告诉你,隋女士:您最好咒我早一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殉职——
因为只要我活着,且还在F 市,有一天算一天,何美茵,就还是何美茵,她就不
会是你的隋雯漪;只要我活着,且还在F 市,有一天算一天,你最娇惯的那个小
人渣狄瑞珅,就别像想再接近我妹妹一次,而您,也别妄想着把美茵从我们家抢
走!”这时候我又看了看一直攥着我右手的美茵,她似乎也是因为听了我一番话
之后,不再继续畏畏缩缩地流眼泪了,我便站起了身对她说道:“我看你也不吃
了啊,小坏丫头,你要是也吃不下了,咱俩就回家吧。钞票味道这么浓的菜,你
哥我实在是消受不起啊!”

“唉……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牛肉了。”小坏丫头低着头看了看那盘被她摧
残得像一堆立体拼图玩具胶粒一样惠灵顿牛排,难免忍不住低头轻叹一口气。可
随后,美茵的脸上,突然显露出一种很少见的清醒、成熟与理性,她盯着垂头丧
气的隋琼岚看了半天,然后说道:“姑妈,我愿意叫您一声姑妈,我不拒绝您管
我叫‘漪漪’,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居然真实的姓氏应该是‘隋’而不是何已经十
年左右了。可是我这十年当中,我没去拿这件事刺激过老爸、夏雪平、还有臭哥
哥一次。明明你之前还跟我拉过钩,我说我慢慢去适应自己是您的‘漪漪’的身
份,而您也不会一下子就把我从这个家抢走。可今天您挺让我失望的,而且还让
我伤心——哥哥说的对,而且就按照他说的那样,您要是真心在乎我,就别再让
狄瑞珅再来找我了。而且我觉得,您在短时间内,也别再来打扰我了——我两三
天之后马上就要考试了,我没时间陪您出去玩了。”接着,何美茵也站起了身,
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道:“走吧臭哥哥,去我说的那家韩式炸鸡店买点吃的吧。正
好我还知道,他们家的芙蓉虾仁紫菜汤特别好喝,你不是嘴巴破了么,那个紫菜
汤里面给的虾仁分量很足,你对吃一点愈合长肉的速度也会快一点的。”

“嗯,走吧。”我对她点了点头,又给隋琼岚留下了一句:“无论如何,谢
谢您的晚餐。”

随后,我和美茵便拉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桌。

“漪漪……姑妈真的……姑妈真的不是……”隋琼岚只断断续续地对我跟美
茵的背影说了这三个断句,便也迅速地转过了身,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哥,你身上带烟了吗?”

这是出了餐厅之后,美茵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要干嘛?”我明知故问了一句,然后跟美茵一起进了电梯,对她像往常
那样厉声说道:“啥都可以任着你,抽烟这种事绝对不行!”

“那你怎么就能抽呢?”

“废话!工作需要!”

“那夏雪平怎么就没这个工作需要呢?”

“……”

像往常那样,到最后我依旧说不过她。

“我想抽。”低头沉吟半天的美茵,在电梯下到停车场之后,才对我说道,
“哥,我心里不舒服……”

我实在拿她没办法了,只好抬手指了指上方说道:“那女人应该还没走。只
要你现在马上回去找她去、缠着她,再多叫她两声姑妈,她绝对去给你买一包她
只能在全F 市买到的最贵的。你要是想抽烟,你就去找她吧!”说完,我抬手解
开了车锁。

美茵也不再央求,她只是默默地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那家炸鸡店地址告诉我。”

“菱湖路路口那地方,‘千都赋啤酒炸鸡’。”

我立刻按照她给我的名字,在导航上查了一下具体地址。

随后这短短的十分钟车程之内,我和她谁都没跟谁说一句话。

一直到我把车子开到了那家炸鸡店门口,她才对我说,她想让我自己去排队
买炸鸡,而她自己则想一个人坐在车上静静。

“好吧,那你还想要点什么吗?”

“哥,我想喝酒——就他们店里买的那种‘真露’的,我要葡萄柚口味的和
李子口味的各一瓶。”美茵又对我祈求道。

“你少扯淡!你没到合法饮酒年龄呢,还一下管我要两瓶?”我对她训斥了
一句。

“我能喝着呢!之前琦琦让那个小云姐帮着她给咱们同学都买过,我是里面
最能喝的!”美茵斜抬着下巴,不服不忿地说道。她说的那个“小云姐”,就是
张霁隆的得力马仔魏老三的女朋友,也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张霁隆之前,在他的KTV
里遇见的跑到洗手间里给魏老三口活的那个女孩。

“哼!你跟韩琦琦那儿也真是不学点好……老爸之前说过好几次,没到年龄
不能让你沾酒,你都忘了?”的确,老爸在很多事情上,包括跟闺女上床这件事,
都很迁就何美茵,唯独喝酒这件事是不可妥协的,哪怕老爸自己成天被人灌得连
北都找不到。所以之前在家里遇到吃饭喝酒的时候,如果美茵真的对酒精饮料馋
的不行了,我也只好偷着拿瓶盖给她稍微倒一点,或者拿筷子沾几滴给她尝尝解
解馋。

“那算了,我不回家了!而且,你也别找我了……我现在心情这么不好,这
点要求你都不能满足我……”美茵立刻嘟着嘴下了车。

“你走吧!你以为别人心里就好过是吧!”我也有些绷不住情绪了,立刻对
她大吼道。

美茵低头,站在车外默不作声。

而我跟她隔着一辆车子,瞪了她半天。

“行吧,你走吧!你去找隋琼岚去吧!”正在气头上的我,把车门一摔,对
她怒道,并准备转身直接走进炸鸡店——她要是真走了,我也得买点给我自己跟
夏雪平吃的。

“我去你的何秋岩!我才不去找那个女人呢!”美茵委屈地、低沉地叫道。

我忍不住,立刻回过了头:“那你去哪儿啊?你又是想去找韩琦琦?”

“不……我也不去找她了。”美茵摇了摇头。“反正你们要么是把我当成买
卖物品,要么就根本不把我当回事……我跟何家没有血缘,我也不想当隋家人…
…你们谁都别管我了!”

我站在原地,上下牙齿都要嗑碎了,口腔壁上面的伤口也在火辣辣地作痛。

我立刻走到她身边——我下意识地真想抽她一个大耳光——但却只是一把将
她搂到怀里,然后拉开车门狠狠地把她推回到了车上。“小坏丫头,我真服了你!
你可真会让人揪心!葡萄柚和李子味的是吧?你给我老老实实等着!”

我又生气,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委屈得又想哭,我也说不清是美茵此刻带着
胡搅蛮缠的态度、还是她想喝酒这件事、还是刚才饭桌上隋琼岚这一番话,让我
如此想嚎啕痛哭一场,但我的眼泪却始终流不出来。只是看到美茵刚刚说话时候
的态度,并不想是要挟或者开玩笑,而是在刚刚那一秒她真的有心想要离开——
我看懂了在此刻,她觉得她自己无论是在何家还是在隋家,都没有任何的归属感,
至少没有一方的感觉是让她觉得踏实的。

或许这种让我想哭的心痛,正来自于此。

而过了半个钟头,当我再次回到车上的时候,美茵正一个人泪如雨下。她一
看到我放在车后座上的那两瓶水果味烧酒之后,便立刻夺过了一瓶,并拧开盖子,
对着嘴巴就灌了一大口。

“喂!你别……你别这么喝!”我立刻伸手去拦,“这么喝伤胃你不知道吗?”

“咕嘟……你别管我!”美茵咽下一大口酒,没几秒之后,她的脸上立刻泛
红了。买酒的时候我看过,那瓶酒的酒精含量才12°,结果一口下去,美茵依然
微醺——这丫头可能还真是缺了我们家能喝酒的基因。

“你别让我上手去抢啊!……欸,你!”眼见着她又对着自己的嘴巴灌了一
大口,那一小瓶烧酒基本上就剩下1/3 多一点了,我便立刻跳下还没发动的车子,
打开了她那边的车门,直接将酒瓶子从她手中抢走,并对她大吼了一声:“你是
我妹妹!你告诉我,我不管你,我能去管谁?你不想让我管你,从头到尾,你跟
隋琼岚的事情、你跟姓狄的那小人渣的事情,你也拦着点儿,你也别让我参与啊!”

美茵见自己手中的那瓶被我夺走,而且本来就快喝没了,于是立刻回过身,
迅速地从口袋里把另外一瓶烧酒抽走,并且颇像抱着一个婴儿一样,将那酒瓶的
瓶底端在自己怀里,噘着嘴巴,侧过身,用自己的后背挡在我的面前。

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俩的行为实在是太滑稽又幼稚,而且此时更让我有
些在意的是,正准备去炸鸡店、和刚从炸鸡店中走出来的年轻女孩子们,已经开
始三三两两地围在我的车子周围,并从背包手提包中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貌似准
备对我俩拍小视频。

美茵也注意到了她们,想了想,红着脸对围观的那些女生吼道:“看什么?
都看什么啊?没见过妹妹跟哥哥闹别扭的!都滚开!”

“你有病吧!谁愿意看你们俩了……”“可不是?这俩人好像都有病……”
“我也真是的……围观两个病人干嘛呢?”

……

那帮围观的女生们,全都给自己找补着下台阶,并同时也都散开了。

“你也知道你这样不好看啊?”我埋怨了她一句。

“我……我就是心里难受!”美茵依旧哀伤地说道,“我……其实隋琼岚今
天说的事情,我都埋在心里差不多十年了……但是今天被她这么一说,尤其是她
对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不舒服!我根本不知道现在在你身边,我该怎么待着?
而且我也不知道,今晚回去我该怎么面对夏雪平,老爸以后回来了我该怎么面对
老爸!”

“哼,那你喝多了,把自己灌得面红耳赤、晕头转向、上吐下泻、满嘴胡话,
你就能面对了?”

“我……我……”小坏丫头无话可说了。

“就你没法面对?我还迷迷腾腾的呢!”我深吸了一口带着潮湿冰屑味道的
冷空气,仔细想了想,对她说道,“行吧,回家之前我带你去个地方。咱俩把你
的这个事情好好勾兑勾兑,不少你我都不知所措、不明就里的问题,以及你以后
的事情,我跟你好好商量商量,毕竟咱们俩兄妹一场,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
也都发生过了。”

美茵想了想,红着脸对我点了点头,却依旧像是抱着个洋娃娃一样搂着那瓶
烧酒。

“喂,”我仍旧对她伸出手说道,“但是,有个前提哦,你把酒瓶拿来,咱
们俩到地方了我才能给你喝——我不是不给你喝,这个咱们俩说好,我跟你从小
到大基本上没啥事晃过你、骗过你的吧?快点拿来。”

美茵犹豫片刻,又对我点了点头,然后乖乖地把那瓶酒递到了我的手里。我
怕她喝着嫌凉,所以等我再次上了车之后,就把那瓶酒放在杯槽里之后开了杯槽
的加温垫。

车子刚启动,夏雪平又来了一条微信:“晚上临时有事,估计不能回家。晚
上你和美茵早点休息,嘴里的棉球记得换药,勿念。”我给她回复了一个表情之
后,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我有一大堆关于美茵的话想问她,但是想想,
万一今晚她需要去执行一些玩命的任务,那我现在问她那些东西,岂不是在乱她
的心智么,所以我想了想,又只是补上了一句“注意安全”,然后按下了打火按
钮启动了车子。

看来我和美茵是不用着急回去了,迟疑了一会儿,我开着车子拉着美茵来到
了Y 省大学校园里面。

“带我来这干嘛?”美茵扑红着脸对我问道。

“溜达溜达,散散心。”我对她说道。

美茵揉了揉眼睛,痴痴地看着自己面前那幢苏联式行政主楼,似乎有些如梦
似幻地说了一声:“不过也的确好久都没来了呀……这里还是这么美。”

Y 大在全国其实算不上多有名,但确实属于住在F 市的人们的心头好。对于
我来说,这间大学的吸引力,不仅因为这里一直屹立不倒的那些苏式建筑、还有
那些建筑的墙面上爬满的具有满满岁月感的藤蔓、那一棵棵挺拔的白杨,也不仅
因为这校园里午餐和晚饭后精彩的校园广播节目,那些青春靓丽的美女大学生,
还有在这里发生过的无数个被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见证过的、感动了整个城市
的爱情故事,还因为我们曾经的那个家,在遭遇那场大火之前,就住在距离Y 大
校园不远的小区里。差不多从美茵“两岁”以后,夏雪平和父亲只要一有时间,
就会在晚饭后带我跟美茵来到这个校园里散步,并在图书馆前的小广场上,跟那
些大学家属区里面住着的孩子们一起玩。

实在是嫌车里的空间太小还不透气,于是我下了车,拎着外卖的保温袋,拉
着美茵这小懒虫走进了Y 大的食堂。美茵这小损货,心情不好的时候,一是喜欢
欺负我,二是愿意找个角落或者座位窝着不动地方,第三就是一下子变得特别能
吃:本来我买了两只甘梅炸仔鸡,三份水牛城式甜辣酱溜鸡翅,结果这丫头一会
儿的功夫,自己一个人就吃了两份,一只甘梅仔鸡也被她吃了一多半。剩下的一
只整仔鸡和鸡翅,我本来就是要留给夏雪平的,放在车上我也没拿下来,于是我
就只剩下吃吮指萝卜跟西芹蘸辣蒜蛋黄酱的份儿,最后为了饱肚,我又在食堂买
了一碗三块钱的皮蛋瘦肉粥。看着美茵一口酒一口炸鸡吃得香喷喷的,我也跟着
放心了许多。

——也真别说,这丫头还真是挺能喝的,两瓶小烧酒下肚,虽然醺气上脸,
但人倒是没怎么迷糊。

“瞧你这样,哪像个女孩吃饭的样子?诶我说……你慢点吃!我真怕你把自
己手指头也跟着嚼了……别光吃肉,多点吃菜!你也不怕长胖!”

美茵抬起头瞪了我一眼:“长胖更好!长胖胖了,被人嫌弃,隋琼岚就不会
追着咱们家人的屁股后面要我了……”

看着她这小德性,真令人哭笑不得。

吃完了饭,给自己嘴里漱了漱口、换完了药棉,我和美茵保持了差不多十五
分钟相互之间都没跟对方说什么的状态,只是相互跟着在这座质朴而美丽校园里
散着步。看这地上冻在冰层中的枯黄枫叶和银杏叶的上面又盖了一层积雪,我才
知道就在刚才跟美茵吃饭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过了一场雪。小时候我和美茵最喜
欢做的事情,就是在下过雪的地面上,踩出清晰的四行脚印来,而这一刻,我俩
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相互比着,你追我赶,又默默地笑着,交换位置,用彼此
的黑色脚印在皑皑积雪上留下各种清晰的形状。

从食堂路过了理工楼,走到了运动场,我和美茵也算走过了一大半的校园,
我俩多少都有些玩得累了,彼此看看,也都知道有些事终究还是要开口。

而我选择,先做那个勇敢而似乎有些铁石心肠的人:“啥时候你知道,自己
还有对亲生父母的?”

美茵红着脸看着我,低下了头,默默地叹出一口夹杂着柚子甜香和梅李酸楚
的酒气的白雾,与我肩并着肩慢慢地走着:“咱家被艾立威放了那把大火之后,
不是暂时搬了新住的地方么?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医院出院以后,又连续三周都
有些闷闷不乐,而且对你和老爸也都爱答不理的?”

“记得啊。”我对美茵说道,“我当时以为你是不满意暂住的地方太狭小了,
房子也旧;现在多多少少会觉得,你是因为那时候夏雪平以加班为理由、实际上
是不好意思面对我们,故意在办公室凑合了一个月,你找不到妈妈了所以你不开
心。”

“都有点。但都不是。”美茵低着头说道,“其实是出院了之后,我在老爸
和你专用的那张老旧书桌的抽屉里,翻到了一个东西——有一天,老爸是为了交
稿还是因为被叫去临时开会来着,忘了给抽屉上锁了,我就翻到了一堆乱七八糟
的东西:老爸在农村的出生证明,外公帮着老爸开的工作介绍信复印件,爷爷早
先前的一大堆什么抗日嘉奖令、新政府特赦令、当年被批斗时候的判决书,还有
就是一个信封:那个信封里,是一张带着血迹的遗书,还有不少一个长得很漂亮
的女人照片,大部分的照片上,她都还大着肚子。”

“遗书是隋琼岚所说的,你的那个亲生母亲薛荔莎写的;那些照片,也都是
她,对么?”

美茵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又继续说道:“我在那三周里,其实都在犯嘀
咕:因为薛荔莎的那封遗书里提到过,她让老爸好好照顾她的女儿,只是里面并
没提名字,我也不确定那上面是不是我——其实直到几年以前我还多少有些不信
这种事,哪怕是后来,夏雪平跟何老太爷办离婚的时候,老爸把我的收养证明拿
出来又忘了藏好,那时候我也是不完全相信这种事情的……一直到后来的某一天,
那阵子我头发留长了,早上睡醒了,我自己照镜子,然后我突然就觉得,越看我
自己的这张脸,越发现自己跟照片上那个穿着军装的薛荔莎长得极其相像。于是
从那天起,我也彻底认了:我真的就是被捡回来的,薛荔莎就是我真正的妈妈,
而她信上提到的那个隋琼波,才是我的爸爸。其实薛荔莎长得比我漂亮多了,她
跟夏雪平完全是两个类型。如果还活着,你要是见了她,你也应该会对她心动的。”

“那你见过那个隋琼波的照片么?”我对美茵问道。

美茵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说道:“虽然说见过,但也是最近隋琼岚拿出来
给我看的。其实我也感觉很诡异很神奇:在我小时候,当我看到薛荔莎的那张照
片的时候,我的心中一下子就冒出来一个念头——我可能跟这个女人之间有点什
么联系,你要知道我甚至曾经想过,自己会不会是老爸跟她一起生的;但是当我
看到隋琼波的照片的时候,哪怕我已经相信、哪怕在内心中不断念叨着、我给自
己催眠,‘这个人是爸爸’,但我其实对那个人,居然并没有一点感觉。”

“那可能是因为隋琼岚吧。”我轻蔑地笑了笑,“这个女人虽然是你的亲姑
妈,而且时尚业界也挺有名的,但我不瞒你说,美茵,我是真有点恶心她。今天
这顿饭,让我对她的恶心更加夯实。”

“哈哈,谁说不是呢!这个女人俗到家了!”美茵也突然轻松地笑了笑,
“而且你要知道,她把她弟弟,我那个亲爹夸得可好了,但同时她也把那个狄瑞
珅夸得可好了。你想想,那个狄瑞珅是啥样的啊,于是每次我听她跟我说我亲生
父亲的事情,我都觉得恐怖:万一我亲爹是个狄瑞珅那样的人,那可怎么办啊?”
她说完,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听了,也跟着她一起哈哈大笑。

笑了没一会儿,我有迷茫而沧桑地跟她对视:“咱们俩好像不应该用这种态
度,聊你的这些事情。”

美茵苦笑了一声,别过了脸,看着那一棵棵被积雪包裹得像一支支糕点的松
柏:“应该心怀沉重,对么?呵呵,如果是八九月份的时候,你要是知道了,你
我根本不是亲兄妹,你应该很高兴才对。”

“谁说的?”我立刻否定道,“我要是那时候知道了,心里也会觉得不舒服。”

“唉,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那个抛弃了你,马上给
老爸投怀送抱的小贱丫头吧?而且你已经有妈妈了。嘻嘻,貌似,现在再说起这
样的事情,是应该沉重的哈?”然后,美茵又吸了吸鼻子,缓缓呼出一口白雾,
“可是我一个人,都在你们看不见的时候,默默地沉重了十年啊喂!”

我低下头,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于是我俩就这样肩并着肩,默默又慢慢地朝前走了几步。鞋子踩在积雪上,
没一会儿,那层浮雪就融化了,但瞬间又冻结在下面的冰面上。

这个时候,美茵又突然说了一句话:“有一个事情,隋琼岚其实今天没跟你
说——更确切地说,她好像不知道这件事。”

“什么事?”

美茵顿了顿,此刻一阵风吹来,恰巧吹得美茵短发纷飞、眯起了眼睛:“老
爸应该是跟薛荔莎好过。”

我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按照隋琼岚讲述的隋琼波和薛荔莎先后殉难的时间差,
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老爸那么老实的人,怎么会跟一个人妻“好过”?
于是我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知道呢?”

“因为那只信封里面,薛荔莎的不少照片,都是裸照,还有不少是跟老爸做
爱时候她的自拍和老爸给她拍的照片,”接着,美茵脸上一红,“而且她还大着
肚子,各种姿势……”

我瞬间被那阵寒风呛得咳嗽了个不停:“咳咳……咳咳!行啦,你别继续描
述了……求你……”

——跟孕妇上床做爱这种事情,是我至少到目前为止都不可想象的一种事情。
而那个平常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老爸,居然会跟还在怀着美茵薛荔莎上床还拍摄淫
照……我的天……

“你等会儿……那时候老爸,可是跟夏雪平结了婚的!他这可是出轨!”“那……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美茵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不停地眨着眼睛,
貌似她从她知道自己身世的十年以来,竟然都没回过来这个味——不过也算是情
有可原了,突然发现自己不是夏雪平和何劲峰亲生的,这种事情应该一直以来对
她的打击都是相当的大。

“也无所谓了,就算是老爸那时候出轨了又怎么样?夏雪平那时候也接纳了
我,还没说什么,而现在,她俩早就离婚了,追究这种事情还有啥意义呀?”美
茵低着头,边走边用自己皮靴的侧面铲着雪,三两步之后,又把那随着自己前行
而堆砌的雪堆踢得散碎,又对我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还是那个老问题:从小
到大,你见过夏雪平让老爸碰过几次?就算是夏雪平跟老何先生离婚了,就算是
你现在和夏雪平又是这样的关系,按照十年前往前捯,可能你跟夏雪平睡在一张
床上的时间都比老爸跟夏雪平睡一个房间里的时间多吧?守着妈妈这么漂亮一个
女人,却几乎不怎么能碰她,换成哪个男的能受得了?何况又是当初在中东那种
出生入死的地方,两个来自同一个国家的异性相遇了,不出轨就怪了。反正对我
来说,家里夏雪平不让他碰,在外面吃点野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呵呵,你倒是想得开哈!小坏丫头!”我半揶揄半讶异地看着美茵说道。
可她说的没错:看起来不说恩爱,但也至少相敬如宾的两个人,却的确几乎从来
没同房过,这种事情真的有点奇怪。

——对了,美茵刚刚提到,她除了爷爷的东西、薛荔莎的东西之外,还发现
了一封什么外公给老爸写的什么工作介绍信……是了,二十几年前,“时事传媒”
还属于半国营性质的事业单位,以外公的能量,把自己身边的人安排进去基本上
就是小菜一碟;而老爸这个不愿意也没兴趣下海经商的“敌特分子后代”,如果
想在当初的“时事通讯社”找一份工作,估计是很困难的。

难不成,他们俩当初结婚,是因为父亲看重更多的,是外公在Y 省的影响力?
那么说实话,以他本人自身一些先天条件,能把夏雪平这样的警界的公主殿下忽
悠到手,老何同志的手段还真不一般呢。

“……所以,你说还能有啥想不开的?”在我思考这些事的时候,美茵却在
继续说道。

我想了想,又把思路拉回到跟美茵的对话上:“呵呵,你是想明白了,可你
要知道,老爸当初‘吃’的,可是你的亲生妈妈,而且当时还怀着孕、怀着你呢!
我反正是觉得,偷吃居然还偷吃了一个孕妇人妻,这种事情,也太让人不可直视
了。”

“呵呵呵……”美茵苦笑了三声。

“怎么了?”

“呵呵,我就是一下想到了两件,可能让你听起来会有点恶心的事情……我
能说么?”

“你说呗。”无论怎样,我带她来散步聊天,也是为了让她心里舒服一点,
别什么事情都自己消化。

可我没想到,美茵的暗黑念头,的确成功地反到了我的胃:“我就在想啊,
你说老爸当初跟薛荔莎在一起的时候,在薛荔莎肚子里的我,会不会摸到老爸插
进来的肉棒啊?呵呵,搞不好还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吃过老爸的……”

“行啦,打住!”我连忙把左手指尖垂直戳到右手掌心,皱着眉头转过身:
“你还有别的啥念头啊?——要是第二个念头,跟这个一样恶心,那你就别说了。”

美茵长叹了口气,接着对我说道:“我就是又想到,在老爸总翻阅的那些正
史、野史还有名著小说里面,那些私生活能与孕妇挂上钩的,可都是在那个年代
普天之下最会享受,也最有野心之人么?比如朱元璋、比如朱厚照,再比如皇太
极,不都是这样的人么?”

“可他们又跟老爸有什么关系呢?”

美茵想了想,轻轻搔了搔自己的小鼻尖:“有一说一,我自从跟老爸破了戒
之后,我就突然感觉到,其实老爸内心的世界,很可能并不像我们俩看到的那样
唯唯诺诺、波澜不惊的——老爸其实是个内心充满无比欲望的人,你要知道,他
给我的感觉是:其实他比你好色多了,在他心里,其实对待这种事情……挺不老
实的。”

我听了这话,立刻应激地说道:“哼!是啊!要不然也不会选择跟一个怀孕
的未亡人偷欢;然后也不会在十几年之后,为了去跟陈月芳在一起,而选择把你
这个女儿给睡了。”

美茵无奈地看了看我,站住了脚:“我想说的,不只是他的色欲——何秋岩,
你还在因为我之前误以为是老爸把我从火场里头救出来、心里念着老爸,后来还
跟老爸睡了而生气么?我全身上下所有的第一次可是都给了你的啊……而且当时
你不也有点意思,想把我抛弃了去喜欢夏雪平的么……”

我俩的事情,我从来就觉得说不清。我看了看美茵,又扭头用手掌摸了摸嘴
巴。其实本来我想到老何同志可能是为了靠上外公这么一棵大树而拿下的夏雪平,
又听到了刚才美茵那么说的时候,我其实也想到了,小坏丫头的话必然有别的含
义。可后面她一提到之前她跟老爸的事情,我就有点失控。在家门口听到他俩的
“鸾凤和鸣”就已经让人糟心的了,我可不想听她跟何老太爷之间更多的细节。

“那你接着说,除了色欲,其他的呢?”我不想抬杠,也不想吵架,于是调
理了自己的情绪之后,继续带着她在雪地上往前走。

“色欲是一方面的事情……我更想说的是,老爸骨子里,其实拥有极强的傲
骨。我俩小时候,学到《岳阳楼记》那课文的时候,你我也都说过,念着‘登斯
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老爸的形象;
平时他在公司里被欺负了、被上司和同事亲自来家里讥嘲挤兑、贬损羞辱,他都
依旧微笑着面对,过后不是还教育你我,要把很多东西看淡、要把心胸放开么?
可是,就连在他身边根本没陪着几天的陈月芳都跟我说过:何劲峰的老好人外表
之下,其实是个很不简单的灵魂,他的好胜心、自尊心,甚至要强过夏雪平。按
照陈月芳的话说:在老爸的心里,一定是装着雄兵百万、装着金銮鹤羽、装着酒
池肉林;但同时,他也是一个极其自卑的人,所以他才会每天都竭力克制自己的
那些欲望,不争不抢,随遇而安。”

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深吸了一口清冽的冷风。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即便是自己也在怀疑,并且在美茵的事情上,我也算是被老爸伤过的,但是
老爸的老实人、老好人形象,依然在我的心中无法摧毁;而同时,我又相信已故
的陈美瑭的确是识人有道的,她做过阔太太、去过南港,必然接触过各色人士。
像她那样经历过风浪的女人,确实很容易被感动,但她能做出跟老爸领结婚证、
并且至少曾经的确想过,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给老爸、跟他组成一个家,我猜必然
不完全是因为老爸“人好”的缘故。

于是,我也确实开始不清楚,跟我们一起朝夕相处二十年的老爸,到底是一
个什么样的人了:为了美茵假意加入“桴鼓鸣”的计划且跟夏雪平一起演了一场
戏,为了我毫不犹豫地打光一半弹匣的子弹地击毙了刘虹莺,而在自己远行前因
为担心美茵的安危,送了美茵一把步枪军刺。老爸做过的很多事情,是大部分其
他人,哪怕是一个战地记者,都不见得会想得到做得到的事情。

再加上最近我刚刚遇到过的一些事情,也让我不由得跟美茵点头感慨道:
“是啊……或许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以一个小小的报社副主编身份,结识到那
么多先达名流;而且,哪怕是F 市黑道上的龙虎双雄张霁隆和车炫重,居然都会
在提起他名字的时候,真心地给他竖起大拇指。”

说完这些,我才回过神来——本来是聊美茵的事情的,可聊着聊着,却全扯
到老爸的身上。

这次驻足的是我。我转过身看着美茵,沉默了好半天。

“怎么了,看什么呢?眼神古怪兮兮的。”美茵对我问道。

我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才说道:“我没见过那个薛荔莎,所以
我在盯着你,想象着当初那个大着肚子却也魅力不减、还能把老爸迷得一点底线
都没有的貌美‘姨娘’,到底长什么样——按照这层关系,我应该得管薛荔莎叫
一声‘姨娘’的,对吧!”

“呵呵,发神经……”美茵不禁轻笑了一声。

“告诉我,”我又严肃了起来,对她问道,“你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献身给
老爸,也不完全是因为,你把从大火里将你救出来的那个人误认为是他了,对吧?”

美茵听了,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又假装开着玩笑地说道:“你在瞎说什么啊?
喂!你刚刚还说不想听这方面的事情的……”

“你也别跟我打岔!”我厉声说道,接着又放缓了语气,“咱俩怎么说都是
兄妹一场、姓着同一个姓、一起长大的,事到如今你也别蒙我:以我对你小坏丫
头的了解,你的心思灵活着呢!而我也是反应慢……明明去年的时候,你跟我在
一起猫进被窝里玩那种肉体游戏,你还是个对什么东西都很害羞的挺纯洁的小姑
娘;结果今年就在我警校毕业以后,你整个人就变了——心思变得蔫儿坏,性接
受和道德的底线一并全无。你为了让老爸睡你,你勾引我,让我教你各种招数,
还不惜把自己身体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我;我也是刚刚突然想到,你让老爸睡你,
难道就不是有点别的心思么?——而你一直知道,你自己跟你的亲生妈妈薛荔莎
长得特别像,对这件事情,你会不加以利用么?”

“何秋岩,你是在审问我么?”

“是。怎么说我都得为你负点责任吧?而且隋琼岚已经把老爸拿下了,看之
前那顿饭的意思,夏雪平好像对于隋琼岚想要带你走的事情,也并不是很反对;
而对于你的身世,咱们一家四个,就我一直蒙在鼓里。我怎么也得知道一下,你
们所有人心里都是什么想法的吧?”

美茵听了,忍不住弯下了腰,捂着脑袋连连哀叹了半天:“唉……可真是的!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接着她又抬起了头,伸手去蹭刚刚流出来的眼泪——然
后接过了我递上去的纸巾,边擦着眼泪边说道:“你说对了,何秋岩……我跟老
爸睡在一起去……我就是想用这种方法,让他没办法离开我……在老爸和陈月芳
好上之前,隋琼岚其实就联系过老爸,只是当时你在警校住校,你不知道……老
爸也以为他躲着我打电话,我就也不会知道一样……之后,陈月芳其实也跟老爸
提过几次,要把我早点嫁出去、或者让我去外地上学之类的话……我吃陈月芳的
醋是其次,我满脑子想的,全都是‘何美茵,你不是这家的女儿,你跟这个家一
点关系都没有’这样的话……哥,我真的很想留在这个家!”

“那你前几天,趁着夏雪平喝多了、身体里的‘生死果’让她发情的时候,
你占她便宜,也是因为这个?”

美茵点了点头,接着又诚实地说道:“其实那天晚上,我和夏雪平后来都没
怎么睡好……本来她被我逗着灌了几口酒之后,你说的那个不好的药药劲儿一上
来之后,她身体就难受得很……她隐隐约约知道是我在她身边,又被我连着亲了
好几口,就没拒绝……但她一直对我说了一大堆让我很感动的话——她说在她心
底,她对我的感情,跟对你是一样的……但后来她醒了之后,发现我光着身子躺
在她身边,她都吓坏了……但后来我跟她说了一些话,然后也算是……唉……也
算是连引诱带胁迫吧,跟她又做了三次……但其实,那三次当中,我和她……一
直都在流眼泪……”

“呵呵,小坏丫头啊,你可真有你的!”

“你在讽刺我么?”美茵流着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你别瞎想。当初我把她哄到身边,我可都是流血流汗又流泪的。其他一大
堆男的,想睡她的人多了去了,可不是被她扇了巴掌就是拆了‘祠堂’,剩下不
少,都被她毙了。所以我只是好奇:你跟她说了什么,能够让她就范的?”

“我跟她……说了当初……她跟老爸离婚的原因那点事……”美茵啜泣着看
着我说道,“唉……臭哥哥还不知道吧?当年他俩离婚,那个艾立威在家门口放
火其实算是诱因……直接的原因,是我……”

“直接原因是你?怎么回事?”

“当时我也想不通,可后来我越想越明白……”美茵又一次吸了吸鼻子,然
后擦干了眼泪,“其实很简单——那场火灾之后,夏雪平当时并不知道来报复自
己的人是谁,她有一天晚上,给我俩关到一个房间里睡觉,他俩在外面的大五聊
了一整个晚上,你还记得么?那天晚上你睡得死死的,但我只睡了两个小时就醒
了……老爸跟夏雪平一起想了半天那场火可能是谁放的,讨论到最后,他俩在当
初却把那场火跟很久很久以前外公的殉职,还有之前舅舅、外婆的虐杀案关联到
了一起去了……讨论到那之后,夏雪平就像失智了一眼,足足哭了一个钟头;等
但她哭够了,她对老爸说的第一句话……”美茵低下头狠狠地叹了口气,猛地咽
了咽唾沫,“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把我送走——可你知道么?她却说,要
把你留下!——哥,你能想象,当时我听到夏雪平这样说之后,心里有多恐惧又
绝望么?好端端一个家,好端端的她、好端端的我……她为啥要赶我走啊!唉…
…为此,老爸也开始跟她渐渐地吵了起来……唉……那天晚上真是我渡过的,最
难过的一天晚上……我被苏媚珍绑架的时候,我的心里都没像那天晚上那样,真
的是又害怕又难受……”

听到此处,我什么都懂了。

“你知道为什么夏雪平只是说要把你送走,而没说要把我送走么?”我对她
问道。

美茵小脸通红地看着我,憋了半天,带着疑问地对我说道:“因为你是亲生
的……”

“你错了,我的妹妹,因为咱们家,夏雪平最爱的就是你了,你知道吗?”
我把双手扶在美茵肩头,对她大声说道,美茵的眼睛也跟着我的话越整越大,头
也越垂越低。我拍了拍美茵的肩膀,继续对她解释道:“正因为我是她亲生的,
所以她才没想着,在全家人遇到最危险的时刻,去把我跟你一起送走——站在当
时的那种情况,如果有人确实要把夏家的血脉斩草除根,那么无论我躲到哪去,
我的命到最后肯定是留不住的,要是再跟你在一起躲出去,说不定,还会连累你
这个无辜的可爱养女。而虽然夏雪平跟我在一起,这件事,在现在的社会无论如
何都是不被接受的,但她在性事上面,从来都不是随便的人。小坏丫头,你利用
了夏雪平对你的亏欠之心啊。”

“这我知道……但是,我也是太喜欢她了……”

“这我知道,现在每次见到我和夏雪平在一起的时候,偶尔的眼神就像我那
时候看你跟老爸在一起,对老爸眼神一样;我要说的是,其实夏雪平并不欠你什
么,但她到现在还是会觉得对你有亏欠——美茵,在咱们家,夏雪平其实最爱的
就是你了。夏雪平当然也很爱我,但她对你的爱,更不一样。”

“那你呢?当时你也只是个孩子啊!你不能把你现在的情况套用到当时吧?”
美茵脸色红得像是被刚刚裹在鸡翅上的烧烤酱蹭满了一脸,然后她对我故作不服
地说道。

“呵呵,”我苦笑了一声,“你第一天认识夏雪平么?按照夏雪平的思维方
式,她一定会想,在把你送走、确认你安全了之后,再去研究把我送到另一个地
方,拜托给其他什么人——说不定按照她当时的想法,她都有可能会把我送给我
和她现在临时的上司岳凌音;当然,她也有可能回想;无论是把我送到哪去,我
都有可能难逃猎杀,那反而不如留在她身边,让我跟着她一起,置之死地而后生
呢。”

“你的想法太扯淡了!那为啥最后,从家里离开的那个人是她?然后你我还
去了外地生活了一阵子、都在K 市那儿上了一阵子学……这跟她把你我一起送走
有啥区别么?”美茵嘟囔着,但其实她舒展开的眉眼表示,她心里已经解开了心
结。

我抬头看了看马上要彻底变得乌皂的天空,以及时不时从天上飘落的几枚雪
花:“所以在前一段时间,也就是我跟她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我问过她这些事情
;有很多事她都没跟我解释,但对于她和老爸的离婚,她只告诉了我一句话——
他们的离婚不是因为吵架,而是因为妥协。”

“妥协?”

“对。刚刚听你讲的那些事情之后,我也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而父亲当年
必然是把你一直都当做他对于薛荔莎的承诺,他不会就那样选择放弃你,对于我,
父亲也肯定是觉得,他能够对我这个儿子予以保护——他不想让你我任何一个受
到伤害。而最后,他们俩妥协的结果,只能是夏雪平一个人离开这个家,一个人
去面对那些未知的危险。”

对美茵说完后,我的心里也在继续想着——并且,为了激怒那些她当时还摸
不着边的、疑似杀了外公外婆、舅舅舅妈的未知的凶恶势力,为了让他们把焦点
全部对准夏雪平自己,夏雪平才会每天一回到家,就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赤身
裸体,并用这种看似淫荡放纵的方式,来羞辱和挑衅那些杀手们——你看,我夏
雪平全身已经没有任何防御装备,就剩下这么一副血肉之躯,可你们想杀掉我,
依然很难。

美茵在这时候也陷入了思考之中,天色渐暗,我俩也朝着停车场走了过去。
走着走着,美茵又对我问了四个字:“那现在呢?”

呼……对啊,那现在呢?

按照我的假设还原,之前父亲对美茵的态度,是握在手里不放的,而今天我
刚从隋琼岚那里知道,他居然对隋琼岚提出的把美茵要回的条件没提出任何的异
议,这是我之前万万没想到的——当然,也可能父亲依旧是出于一种对薛荔莎负
责的态度,毕竟薛荔莎是隋家的媳妇,美茵也的确是隋家的骨肉,尽管我说的
“养恩大于生”是一个道理,但是,父亲也应该不会对美茵另有所图,把孩子还
给隋家,也应该算是一种本分。

而对于夏雪平,这就更复杂了,但也更简单了——到现在都没搞清究竟是谁
楚的那个企图盗取自己电脑资料的小偷、艾立威留下的储存卡保存的那张照片和
那些乱码的PDF 文件、被杀的老警察的案子、跟那些战士们一起死于非命的康维
麟还有他失踪的妻女、以及突然冒出来的干掉了吉川利政之后还准备要刺杀蔡励
晟的、死而复生的自己的哥哥夏雪原……简而言之,现在在我和她身边出现的种
种事情,都在表明,我和她将遇到的危险,可能要比十年前还严重得多。那么,
把美茵送走,在夏雪平那里,似乎也成为了一种必然。

而对于我来说……唉……

正像美茵说的,如果早半年的话,我知道这件事,可能对我而言或许这还是
个令我比较开心的事情,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这个小坏丫头在一起
了;并且我隐约记得,在我跟夏雪平一起灭了段亦澄、然后在医院里,我跟夏雪
平承认自己已经和美茵犯过不该犯的错误的时候,她好像还感叹过一句什么话,
但她大抵的意思是对这件事并不会像其他得知自己一对儿子女在家做出床笫丑事
之后,那样过分在意,现在想来夏雪平藏在心里没说出口的,就是我和美茵之间
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实际上,在我心里也很清楚,我可以用一招就能顺利把美茵
留下,隋琼岚还不见得会反对:那就是我跟隋琼岚提出,我要把美茵娶了。

但是,这种事情我做不到。尤其是在我跟夏雪平在一起之后,我终于清楚,
我跟美茵之间存在的感觉,都并不能算是爱情,只是两个对情感懵懂的不成熟青
年之间基于肉欲的抱团取暖。同时我也相信,就算夏雪平无视自己的想法,就算
夏雪平不对我和美茵说什么,若是我真的把美茵娶了,夏雪平的心里肯定也不会
好过——平时在家就是这样,她看着我跟美茵的时候,尽管什么都不说,而且还
会跟着微笑,可我感受得到,夏雪平在吃醋,但同时她又觉得吃自己女儿的醋这
种事情简直荒唐。

我不该辜负夏雪平,我也不应该跟美茵彼此继续浪费下去;可问题是,我也
不希望就这样失去自己的妹妹。我当然也很爱夏雪平,但我对美茵的爱,也不一
样。

于是,想了半天,我才对美茵说道:“以后的话,还是在于你的选择,在于
你对你自己的以后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

“对。”我看着美茵的眼睛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想离开这个家,在这个
家里,大家都宠你、爱你,而隋琼岚即使不会给我们其他人好脸色,但她也是宠
你爱你的,隋家的后枝儿就剩你一个人了,我相信你最后坚持做什么决定,她终
究是拗不过你的。所以选择权归根结底,还是在你的手里的。”

美茵这时候,突然把自己的脸凑近了我眼前,用着自己水汪汪的眼睛认真地
看着我,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藏着一种无比的期待。她深呼吸着,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对我问道:“那你呢,何秋岩,你对以后、你对我,又是怎么想的?”

“呵呵,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我在问你啊。”我想了想,继续对她说道,
“其实我还没做出决定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唉,从小到大,家里大部分
事情,哪个不是老爸决定的?现在老爸不在家,夏雪平又每天都在忙,我的话,
你刚才也看到了,虽然最后我看似跟隋琼岚辩赢了,实际上我也只是赢在了气势
和胡搅蛮缠上,外加你在一旁助攻。所以到最后,你是留在何家,还是回去隋家,
不还是得看你的选择么?”

“可……你对我……就没有任何建议么?”美茵依旧盯着我说道。

此时的夜色,把美茵的脸蛋笼罩在一片晦暗之下,我也看不准,她脸上的那
两朵晕红在此时究竟是褪去了,还是变得更深了。

我又想了想父亲已经做出的决定,又思量了一下夏雪平的立场,接着又掂量
了一下自己的本心,最后对美茵微笑着说道:“我还是没啥建议……这么说吧,
我清楚你舍不得咱们这个家,可最近我看你总跟隋琼岚出去,我看你对隋琼岚送
你的东西、带你去吃的餐厅、领你去逛的地方,你都很喜欢,所以客观一点来说
……”

“哥。”美茵突然很释怀地冲我嫣然一笑,“你可能都没意识到,其实你已
经做了决定了。”

“什么决定?”

“嘿嘿……”美茵再次吸了吸鼻子,然后开怀地笑了一下,松了口气:“唉
……没事。哥,我就是发现,你跟夏雪平在一起之后,整个人变得理性多了。”

“哈哈,是吗?”我也跟着微微一笑,但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还没发
芽之前,就被自己紧紧捂住了。

“嗯。我要是能这么理性就好了……”美茵放低了声音,就像在小声跟自己
嘀咕一样,并且眼神中带着几许哀怨地看着我:“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做出我自
己的决定了……可能,我还得需要花些时间,慢慢想一想的吧。”

“也好。你也是个大人了,也该对自己负责了。但不管怎样,你永远都是我
的妹妹。”我郑重地对她说道,“——行了,天也不早了,该回家复习了。小坏
丫头不管以后怎么样,该念书考试还得继续念书考试的;就算你以后去给隋琼岚
过继过去当女儿、继承人家的公司,你不还得学服装设计或者企业管理么?走吧,
回家了。”

美茵会心一笑,接着在她脸上,突如其来地摆出了一张嫌弃面孔:“嘁!就
你这个臭哥哥,这种时候还跟我聊学习那点事!哼!你说你杀不杀风景!有没有
眼力见呀!大臭哥哥何秋岩!以后我认不认你还不一定呢!”

说罢,她迅速地伸出手来,用食指在我的鼻尖上“嘭”地轻轻弹了一下,随
后又笑着躲到了我车子的后面,又迅速从地上捧起一抔雪,捏成了一个小雪球,
砸到了我的脑门上。

“嘿!我看你一顿鸡肉加上小酒,你又活过来了是吧?”

我也立刻用自己的鞋沿连着锉起地上的积雪,并迅速在自己的双脚之间堆出
来了一个小雪堆。而美茵的动作更快,在我还没把那堆雪捏成雪球的时候,就已
经朝着我的胸口和额头又招呼了两三个雪团。如果不是念在她是个女孩、又是我
的妹妹,我早就四五个箭步追上去,一个锁喉加压住腿关节,直接将她撂倒在地
上,然后就朝着她身上踢雪了。

我赶紧弯下腰去,刚准备把手伸向我双脚间的小雪堆,口袋里的手机,却连
着震动了一下。

我还以为是一组出了什么事、或者突然来了什么案子,通知我回去加班,我
便立刻把手机掏出来看个究竟。

但还没把屏幕解锁的时候,我定睛一看,却见消息提示,竟都是赵嘉霖发来
的一条视频消息。

我看着消息提示,想着今天一天跟她的相处,想着今天在急救车担架床上睡
着时候梦到过的关于赵嘉霖的那个梦,我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些稍稍复杂的感
觉,但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打开看看她给我到底发了什么。

结果就在这时候,又一个小雪团朝着我脑门砸了过来,还糊住了我的眼睛。

“哈哈哈!我说臭哥哥,你怎么躲都不躲呀!”小坏丫头用手扶着我的车头
引擎盖,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理。

“哎,别闹了,没看我这边有事情要处理么!”我训了她一句,抹掉了脸上
的雪,再翻手把手机屏幕转过来一看,那条视频的缩略图上,并不是赵嘉霖的自
拍——于是我也不禁觉得自己好笑:何秋岩啊何秋岩,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于是,我不带着任何心理负担地按照顺序点开了那个视频:

镜头最开始,摄下的是赵嘉霖的大衣口袋,接着手机从她的口袋里拿出来—
—看周围的环境,这应该是赵嘉霖在某个商场拍摄的,看样子貌似应该是在津田
路的那家“星光摩尔”里;镜头拿在赵嘉霖的手上一阵晃动,搜寻了半天人影,
最终又把机位锁定在在一个长发女人和那名搂着她走着的侧分头男人的背影上—
—男人穿了一套深蓝色的毛呢大衣、配上黑色西裤和棉靴,这套穿搭,是我老早
以前在警专的时候,就见周荻这么穿过的;而那女人的发色、头发的长度、衣服
样式、身材比例、走路姿势和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完全就是夏雪平……

不过视频目前看到这里,我心里其实还没那么不舒服,毕竟夏雪平刚刚给我
发来消息说,晚上有要紧事,说不定他们是在追踪什么与“天网”有关嫌疑人,
而为了不让目标人物起疑心,勾肩搭背的一起走着,其实也无妨,他们又没做什
么实质的越线行为;倒是赵嘉霖她自己,如果周荻和夏雪平真的是在追捕什么人
的话,那她出现在现场,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赵嘉霖这姑娘,就是嘴毒了些、
人傲了些,实际上我觉得,她骨子里也就是个傻丫头而已……

而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视频的内容,却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清脆地打在
了我的脸上——

没想到视频里的周荻和夏雪平,居然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视频里响起一声赵嘉霖心惊胆战的嘤咛,于是镜头一转,之间赵嘉霖立刻躲
到了商场承重柱的后面,然后她试探着把手机伸出去,对准了夏雪平和周荻两个
人,却见到镜头此刻,正好拍下两个人侧对着镜头,站在商场大门口,紧紧搂着
彼此,不顾周围来来往往路人的厌恶嫉妒抑或羡慕眼馋的目光,嘴对着嘴,舌吻
了起来……

不对、不对……不对!

——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彷徨了一会儿,马上用拇指和食指摁在视频上,朝着上下对角线一拉,拉
近了视角,但是赵嘉霖录制好的视频分辨率是有限的,尽管我可以把画面放大,
可是一放大清晰度立刻失真;模模糊糊中,那男人的侧脸,从下颚到颧骨再到鼻
梁,看起来不能说跟周荻的完全一样,但至少也有八九成的相似;但是我再仔细
看着那个女人的那张脸,模糊中我又觉得,她的眼型和眼神看起来又似乎跟夏雪
平的不大一样,只是哪里有问题,我又说不上来,而且她还是用自己的长发挡住
了一半自己的侧脸,根本让我无法分辨得清楚。

会不会是,赵嘉霖看错了人了?

毕竟我自己在那家高档酒店去营救康维麟的时候,有过一次认错人的经历,
于是我也对猜疑和嫉妒心会让自己视觉变得模糊这件事情深有体会。于是我便关
了视频,准备对赵嘉霖问个究竟。

可我没想到,紧接着赵嘉霖的第二个视频就传了过来——

还是津田路,还是在那家“星光摩尔”的周围,但视频上的周荻和夏雪平,
此时已经身处于一个后巷当中……

而他俩,正在那个巷子的角落里,疯狂地湿吻着……

“啊?这……”

“哎哟!”

也不知道美茵这小家伙是什么时候凑到我身边的,她一感叹,倒给我吓了一
大跳,搞得我差点把手机从手上丢出去。

“哥……这……”美茵的脸上,也满是疑惑,而更多的,是一种不敢多说一
句话的害怕和手足无措。

“嗯……”我应了一声,然后硬着头皮、脸部肌肉酸痛地继续翻过手机来,
看着赵嘉霖给我发来的那段视频——

视频上偷拍的,搂在后巷里的夏雪平和周荻,已经相互纠缠在一起,彼此都
让对方欲罢不能;

而且这次,夏雪平的脸是对着镜头的,虽然看着她的五官和脸型,我应该可
以确定,这“大概的确”就是她,但是,镜头距离两人还是很远,巷子也很暗,
而且似乎因为光线的问题,夏雪平的脸型似乎还有些变形。

而来不及让我思考这到底是我看错了、赵嘉霖认错了,还是真的在这世上又
一对儿跟周荻夏雪平长得极像的情侣的时候,视频画面上的周荻,竟然已经解开
了夏雪平的腰带,并且把手贴着她肌腱结实的小腹伸入了她的裤子当中,而另一
只手,也开始探进立领毛衣里,隔着胸罩,在她高耸的乳峰上抚摸着;而她呢,
她居然也顺从着周荻的意思,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上轻抚着,另一只手,则开始隔
着男人的裤子,摸向他的双腿中间……

天上还在不断飘洒着雪花,两个人就这样在巷子里释放爱欲……可真够浪漫
淫靡的哈!

我瞬间火大,这次我是真的想主动把手机往地上砸下去,而同时,视频里,
夹在嘈杂声当中,还传来了那女人的说话声音。

我试着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隐约中,我大概在汽车鸣笛、商场音乐与周围
人的欢笑中,听到了一声带着享受的愉悦的四个字:“换个地方。”

随后,赵嘉霖的镜头又是一晃,她又躲到了某个角落里……

“哥……这……这不是……”

跟我一起看完这第二段视频的美茵,从头到脚也慌了。

我心乱如麻地看了看美茵,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正酝酿着说些什么或者做
点什么的时候,赵嘉霖又发来了一条语音消息:怎么样,何大警官,看完之后啥
感想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想想,自己的手机可能还在处于网监处的信号监控之
下,于是我打开了通讯录,把美茵的手机借了过来,然后拨通了赵嘉霖的号码。

“喂,哪位?”

“赵嘉霖,你这什么……你这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拍的?”我竭力压抑着
自己的情绪说道。

而在一旁看着我的脸的美茵,突然觉得很害怕——也不知道她怕的是视频上
的内容,还是怕我此刻脸上的表情,于是她试探着拉住了我的右手,然后又把我
的胳膊搂在了自己怀里,眼巴巴地看着我。

“呵呵。怎么,你还要去捉奸么?”赵嘉霖生无可恋的语气里,突然带上了
些许嘲讽之意,“视频是我在半小时之前拍的了,后来俩人去了‘星光摩尔’旁
边,冬川街上那家‘速8 ’;不过也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哪,反正你要是还在局里,
呵呵,这个点儿路上正好是堵车的时候,你要是往津田路这边赶,在‘大妃屯铁
路’这边的立交桥上,你起码得堵车一个小时,到时候人家两个人可能都做完全
套了,你想去捉奸也来不及了……”

“你……你故意气我是吧?”我颤抖着说道,但一肚子闷着的火,却无从撒
出去。

她听了我的话之后叹了口气,又对我带着些许同病相怜的意思说道:“我气
你干嘛呢?你我都是一样的,我们俩都是被背叛的,我们俩是一条战线上的,明
白么?你说我气你,那我能得到什么?至于我为什么把这视频发给你,何秋岩,
是因为我就是看不惯夏雪平那虚伪的样子——白天还在你身边万般呵护你、恩爱
你,可晚上呢,马上就转身一头扎进周荻的怀里,两个人一起跳上一张床上、搂
在一床被窝里……”

“停,你给我住口!”我这句话,几乎是喊出去的。

紧接着,我整个人瞬间像是丢了魂魄一样,身体前后左右晃了一圈,几乎快
要站不稳——还好美茵一把将我搂住,让我没有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我渴望又急促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然后有气无力地对赵嘉霖说道:“你别说
了,格格……你容我想想……”

赵嘉霖沉默了片刻,带着轻轻的抽啜声音对我道:“呵呵……哧……嗯……
你还是不能相信是么?”

“我还是愿意相信夏雪平……”我深呼吸道,“而且……而且说实话,你拍
的距离太远……而且我之前也确实把别的情侣认错过一次……”

“哈哈!哼……哧……哈哈哈……”赵嘉霖啜泣着,又失声大笑起来,听她
似乎抹了抹鼻子,然后又对我说道:“何秋岩啊,你可真是个好男人……你他妈
是真傻啊你!到现在了你还在给夏雪平那女人找补是么?那这么着,你马上给夏
雪平打个电话,你自己看看她那边是什么情况。”

“那你等会儿,先别挂,我这是拿我妹妹的手机给你打的……你等着。”

说着,我立刻拨下了夏雪平的手机:连着打了两通电话,可夏雪平的手机都
是关机状态。

“怎么样?”

“她关机。”

“呵呵,她能开机就怪了……”赵嘉霖继续带着啜声对我说道:“我还有一
段视频没给你发过去呢。我这就给你看看……呼……哼……我没别的意思,何秋
岩,我觉得这种事……呼……哧……我俩得一起找他们俩解决,或者我俩一起想
想办法。反正,视频给你了,周荻写的日记我也给你了,你自己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赵嘉霖就把电话挂了。

接着,我的手机上传来了第三段视频,一开头的缩略图,是赵嘉霖拍摄的那
家速8 酒店的前台:

“你好。”

“您好,女士,请问您是要订房么?”

“你好,这是我的证件——F 市警察局重案二组的。我在跟踪两个嫌疑人。”

“哦……警官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配合的?”

赵嘉霖说着,暂时关了镜头,但是声音还是被录下了。

“刚刚是不是这两个人,一男一女,到你们这里开了房?”

“我看看……哦对,是他们。”

“他们开的那间房?”

“906 房间……呃……女士,哦不,警官,需要我带您过去么?”

“不需要了,我不想打草惊蛇。我自己去就好了。这位服务员女士,我也希
望您能帮着保密,别跟任何人提起我来过这里,好么?”

“好的,没问题。”

接着,赵嘉霖便上了楼,来到了那间906 房的门口。

她根本不用敲门,只是站在门口,便录下了房间里那男人和女人的声音。

“啊啊……用力……亲爱的……肏我……用力肏……啊啊啊……骚屄里好舒
服啊……啊啊啊……使劲儿肏我……”

——这一阵淫语浪叫的内容,是我从来没在夏雪平那里听过的,但是隔着门
板传来的发闷的声音,又确实是夏雪平的声线……

“哦……你真棒亲爱的……好长时间没碰你了……你的水真多啊!”

而那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正是周荻。

赵嘉霖的哽咽,伴随着模糊的男女叫床声音,从视频里传出。

这时候,走廊里别的房间当中走出了两个男人,直勾勾地盯着赵嘉霖,并冲
着她的方向走了过去,于是赵嘉霖也连忙放下手机,转过身去……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哥……”

美茵胆怯地看着我,并把我搂得更紧,但她此刻,依旧是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走吧,回家去,”我看了看美茵,心如死灰地说道,“我有点材料,得赶
紧看看。”